正文  第十一章:萧墙之内

章节字数:2285  更新时间:09-06-17 23: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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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只有在夜深人寂时叶南才会感到自己真的老去了,在他开始埋怨白天太短而夜晚太长时他明白那秉烛夜游、极尽欢娱的青年人的纵乐已离他而去。倘若真有力气到最深的甜蜜的潭水里去采撷女性的真珠、到最芬芳的花蕊里去亲吻那甘美的露水,男人一定会恼怒于为什么白昼到来得那么快。然而衰老并未令叶南感到气沮,相反,他越来越满足并享受着这一点,虽然不复有矫健的行动力,可叶南的思维却比十年前、准确地说,是七年前跑得更快;虽然无法简单如臂指地操纵朝局,可他却在迂回曲折的观察与挑拨之中,得到更大的快乐。之前虽也经过了不少惊涛骇浪,也时时有拨弄是非之人与他角力,然而叶南看他们,无非是些营营屑屑的孓孑魍魉,哪怕从行止上说,他确是很费了一番功夫才击溃对手,从内心来看,他也只觉这不过是从衣裳上掸走一颗灰一般的简单。现在呢,朝里有了谢昭。这个年轻人——谢昭今年四十二岁,官场上不乏他的门生晚辈,不过与叶南相比,他还年轻得很哩——既是他的弟子,又是他的敌人。叶南既想将他当做子侄般的来爱护,将他所有的智慧与经验倾囊传授,又很盼着他能成长为足够与自己分庭抗礼的异端:说不定,到那时,朝野内外,反倒要认为他叶南是个不合时宜的异端了罢;叶南想,总会有一个人,使他体味到许久不曾体味过的激烈的情感,譬如:紧张、害怕、愤恨、慌张、手足无措、恼羞成怒……如是种种。他很想知道,现今的他,在这些情感骤然降临之时,又怎样面对。

    是逆流而上,还是挥袖而去?

    他好奇极了。

    “快点吧……”叶南喃喃着。

    “您看出什么来了?”坐在他对面的一位白衣男子小声问。

    这时,有一块龟裂的甲壳正静静地躺在他俩面前的小几上。

    叶南温声笑道:“若有一人,七年来每天吃同一种菜,每天在同一时刻入寝、同一时刻醒来,七年来既无喜色、也无悲容,没有做任何叫人赞誉之事,也没有任何可指摘之处,殿下以为此人如何?”

    “这、这……”男子沉吟片刻,讷讷道,“差不多便是圣贤了吧?”

    如此判断使叶南忍俊不禁,他将手指抵在卜甲一面,轻轻一拨,它滴溜溜地转了几个圈。“殿下是易于知足之人啊。”叶南叹道。

    男子只把这话作为褒奖来领受了,笑得很腼腆:“文侯过誉,我只是……无所求而已。”

    “依南之见,”叶南微笑道,“任何人,倘使七年如一日那么味如嚼蜡地活着,不是心智尽丧,便是病入膏肓。”对面男子正想插话,叶南挥挥手止住了他,“殿下宅心仁厚,一意向善,才道这世上真有圣人。南所说的,这不死不活、半死半活、似死似活、亦死亦活的,便是今日之周室江山。”

    他这话将男子唬得一时色变,期期艾艾道:“文侯言重了。当今天下,四海升平,戎狄侵扰,不过疥癣之疾。莫非……”他心念一动,小心翼翼地问,“贞侯上言,烈侯之乱后,朝廷日益倚重八镇,致令八镇坐大,今岁朝贡,景、休二将军竟称病不朝,反相毕露,莫非文侯也在忧心此事么?”

    叶南“哼”地一笑,只是反问:“难道殿下不知?”

    “什么?”男子茫然。

    “景镇的袭越,休镇的朱然,的确都身染重病、卧床不起了。”

    男子大惊,急问:“朱叔叔果真病了?”袭越姑且不论,朱然与他的关系实则非同寻常,方才只称“景、休二将军”,是担心被指责为与心怀不轨者私相勾结,才有意含糊疏远。

    叶南点点头:“景镇之人,天生异秉,因之,袭将军虽染沉疴,还不至于断送性命;可怜朱将军年事已高,枯藤老木陡遭霜欺,怕是挺不过去了。”他并不怜念男子的焦灼与悲愁,只顾把真情淡淡倾告,“听说上个月请向先生号过脉,说是多则百日、少则月余,休镇便该派人进京,陛请帝君另行策命一位掌镇将军了。”

    “向先生?莫不是杏林状元的向慈贤吗?”男子抖瑟着唇问。

    叶南没言语,便是默认了。

    向慈贤是前代御医高介的关门弟子,出生于官宦世家,祖父向自得、父亲向愚都担当过御史中丞一职。向慈贤总角时便被誉为神童,十五岁时参加乡试,一举夺魁,十八岁时参加会试,再登榜首。他参加殿试时,适逢向愚直谏帝君不可沉溺仙道,大失圣心,帝君虽不曾问罪其父,却于一怒之下,放出话来,道:“必不叫向家儿连中三元。”其时朝里的正直之士,都暗暗为向慈贤惋惜,休道向慈贤心灰意懒,便是向愚也多少有几分悔意,倒是老爷子向自得搂着满把的白须,对孙子说:“我已是风烛残年,俯仰一世,事事可对人言。天威不足惧,贵在寸心自在。”向慈贤原本想放弃殿试,听爷爷这么说,便自激起了一股子英雄气,九重玉阶,昂然而入。文华殿内,少年人舌灿莲花、对答如流,兼之一表人才,皎如满月,生生把女扮男装、一旁列席的宣德公主听得神魂摇荡。宣德公主是帝君小姊,孀居多年,个性最是爽朗不过,不待帝君发话,便当众脱口赞道:“此人不为状元,便抉了我眼去。”在场的考官个个忍着笑,不敢言语,只怕一个不慎,要教帝君尴尬,谁知帝君应声拊掌,大笑道:“不料愚夫之儿,其聪慧如此!”朱笔一点。向慈贤这便成了开国以来第二位连中三元的麒麟儿。正当举朝上下都对这少年人的奇遇啧啧称奇、并等待着他在庙堂之上一展锋芒时,向慈贤却忽然挂印而去,拜入高介门下,做了一名杏林子弟。学成出师,其医术究竟如何,众人莫衷一是,据说有人去问高介,高介笑而不答。此后,向慈贤飘摇于江湖之上,行踪难定,而“杏林状元”的绰号,则一天比一天响亮起来。

    想到昔日的恩人竟被向慈贤宣布了迫在眉睫的死亡,这男子喉头发酸,哽声道:“真是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去年重阳节,我路过休镇,朱叔叔亲自招待过我。我见那时,他身子骨还十分硬朗,怎么这就一病不起了呢。”

    “兴许是谢侯认为他病倒了更好些。”叶南轻描淡写地挑挑灯芯。

    男子像被刺了一针在指尖上。

    叶南恍若不察,轻描淡写地又问出了一句:“我知殿下的性命,也险些了结在谢侯手里。敢问,殿下之于谢侯,可有含恨在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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