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闻杂记

正文  1第一次被触动

章节字数：3077  更新时间：21-11-05 19: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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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凡要是有办法，谁愿意将自己的孩子放在这里”，那是一个在黑夜里掩面而走的男人说的话。至今已经过去7年，但每当想起心都会颤抖。这是一句平凡的话，却让我深深的记了七年。

    依稀记得那是7年前，那是一个关注弃婴的年份，好几个身份相继出台政策，福利院也在提升自己的服务，建立了“弃婴岛”。说实话，我第一次听到这个词是不明其意的，第一次前去采访，也是一脸的迷茫。对于一个新闻小白而言，我心里面很忐忑，不知道自己要做什么。回想起，那一次还是入行之后的试用期，对这新闻工作充满了好奇和崇敬，每一次出去前都带着忐忑和焦虑，怕玷污了这神圣的工作。

    那一天与同事前往弃婴岛，作为一个沙场小白的我，不想出师未捷身先死，那就必须得有前期准备。一路上在忐忑和询问中了解“弃婴岛”的点点滴滴。但单纯而有没有多少社会经验的我，看到弃婴岛的第一时间就彻底颠覆了之前的认知。我脑海中画面闪过，还能清晰的想起弃婴岛的样子。一个保安亭改造而成的小房子，一个窗户，外面贴着关爱婴儿珍惜生命的标语。里面是几张小床，还有一些保暖的措施，婴儿把玩的玩具，还有一个温馨的按钮，几个摄像头。

    看到这里，我才猛然将所有信息连贯起来，明白“弃婴岛”三个字的真正含义。说实话我当时是不理解的，心里想着，谁会把自己的孩子遗弃在这？第二个年头就是，这世上拿来如此狠心的爹娘。然而一串数字打破了我那天真的想法，那是福利院已经收下弃婴的数字。那时候我不单单是不解，还带着丝丝的愤怒。养不起孩子你别生下来啊！生下来放到这，也太没有人性了。

    怀着不解和丝丝的愤怒结束了一天的采访，但心里依旧没有找到答案。为什么存在弃婴，那些可怜孩子的父母是不是真的蛇蝎心肠。福利院条件虽好，但他终究只是福利院，这里给不了母爱，也给不了有父爱。难道他们的父母就如此没有担当？

    经过这一次之后，接连数日，这个问题都在我的心头萦绕。上网搜索了一番，发现不单单在广州，好些个城市都有弃婴岛，接收婴儿的数量不尽相同。网上信息很多，评论区也唇枪舌战，从那里我看到了更多的观点。尤其是其中一条评论：“孩子患病，花光积蓄，欠下无尽的赌债，但依旧没有办法挽救孩子，福利院可以有更好的照顾，甚至有专门的合作机构，弃婴只是不想让孩子死在自己怀里”

    那一刻我的心是复杂的，一个社会小白第一次感受到一种无力感，似乎看清楚了这个世界残酷和狰狞的一面。也就在那一晚，站长决定去弃婴岛蹲守。一个摄像两个记者加上站长，四个人冒着夜色出发，直接来到了那条通向弃婴岛昏暗的路上。几个人寻了一处绿化带，看着那弃婴岛的方向，但我的心却五味杂陈，想有人过来弃婴，不浪费一个晚上的蹲守，有不希望有人过来，因为不忍心看到又一个家庭破碎，又一个孩子失去温暖的家。

    那天的夜很黑，伸手不见五指，用当时站长的话说：“这是一个充满了希望的夜晚，也是一个令人绝望的夜晚”。我明白他的意思，希望是因为这样的夜很可能等到新闻素材，绝望是因为又有一个家庭支离破碎了。在忐忑的等待之中，忽然弃婴岛的灯亮了。我们就像是看到鱼的猫一样，立刻行动起来。我手里的摄像机也启动。

    透过摄像机，我比任何人看的都清楚，那是三个人，两女一男，年轻的女子怀里抱着一个婴儿，她的身体在颤抖。我甚至能透过镜头感受到那种颤抖，虽然没有嚎啕大哭，却紧紧怀抱着她的孩子。男子打开了弃婴岛的门，站在门口，看着自己的妻子，没有催促。大概他也是不忍心的，后面跟着的女子，大概率是这年轻夫妻的父母，此时泣不成声，在一旁看着怀抱之中的孩子。大约过了一分钟，男子才接过婴儿，放进了弃婴岛。

    转身关门的男子很果决，至少在我看来是这样，只是那只关门的手掌在门把手上停留了5-6秒。我怀疑，如果此时谁劝一句，那只手就会转动把手，他会抱回自己的孩子。窗前，两个哭声已经不再是低泣，而是嚎啕大哭，年轻女子身体颤颤巍巍，似乎随时会倒下去。直到此时，男子才快步离开了门，扶着那不断颤抖的女子。但此时的女子大声哭泣，伸手想要去抱孩子。她后悔了，对！我可以确定她后悔了，她不顾一切的想要去抱回孩子。但那个男子不知道说了什么，女子挣扎开始变得缓和，被男子和年纪更大的女子拉着开始离开。

    我在摄像机里面看到了一张泣不成声的脸，看到了鼻涕眼泪流入了她的嘴巴，但她似乎毫无察觉。站长带着我冲了上去，说实话我当时是懵逼的，但出于本能我服从了指挥。站长举着麦克风，追了上去。似乎被我们这些不速之客吓到了，三人脚下加快了速度。站长将麦递到了年轻女子的一侧，问出了一句我求寻许久没有得到答案的话。

    “你为什么要丢弃自己的孩子”

    说实话，我当时的心都是颤抖的，心里不知道是一种生命感觉，我甚至觉得站长疯了，他是一个没有人性的人，是一个彻头彻尾的混蛋。要不然怎么可能问出这样的问题。这简直就是给那一家人的伤口撒盐，在（他）她们心口扎刀。

    女子哭声犹如被点燃的炸药，忽然间就爆炸了，她掩面而跑。她不愿意说一句话，用那近乎拼尽全力的哭声，告诉了我，她是不愿意的。

    站长转向男子，男子脚步明显加快，他在逃避，或者说他在自责。他不敢面对自己的真心，他想逃离。站长又问了一遍。

    “你为什么要丢弃自己的孩子”

    我的摄像机一直盯着那道身影，我看到了，在问题问出的那一刻。男子的身体微微颤抖了一下，身形停顿了一下。一直没有流下泪水的他，此时却泣不成声。

    “但凡要是有办法，谁愿意将自己的孩子放在这里”

    男子开口了，声音沙哑，甚至带着一种愤怒，声音也是费尽全身力量说的，很响。站长愣住了，我也停下了脚步，看着那个被触怒，或者说无处发泄离开的男子背影，我的心在颤抖。

    男子的话在空旷的停车场回荡，犹如波浪一般冲击着我的心灵。男子不停地念叨着这句话，仿佛在回应那回声，也似乎在回答自己，也许这就是一个无奈男人自我安慰的办法吧！我和站长站在空旷的停车场久久没有动作，似乎呆愣了。这个我心里早就有了的答案，依旧让我一阵窒息。停车场似乎在铭刻这一句话，那回声久久回荡。

    我不知道之后是怎么离开停车场的，只记得站长问得一句话：“录到了吗？”

    坐上的士，一路上没有人为得到独家新闻而欢呼雀跃，一路上没有人说话。此时我才看到，站长的眼睛红了。我忽然间变得迷茫，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自己这份工作有什么意义。为什么要将别人内心最痛的伤疤揭开，为什么一定要去追问，为什么不能只是静静的看着，哪怕只是让那一家人稍微好受一点点。难道做新闻的人都是铁石心肠，为了新闻不择手段，是专门揭人短，杵人伤口的人，还是说做新闻就要无情无义。

    回到记者站，站长健步如飞，但眼睛里面依稀能看到些许的泪光。他不是铁石心肠，他也会感动，只是这就是工作。直到新闻做完，站长的一句话才让我明白，新闻就是这样，不是我们要揭伤疤，而是让更多人真实的了解这些家庭。男子的那句话说出了很多类似家庭的无奈，也说出无数人的爱。我救不了自己的孩子，但我看到了一丝希望。我不是不爱你，而是不想看着你死在自己的怀里。只要孩子能活着，哪怕再无相见之日，我也义无反顾。

    视频剪辑的时候，我观察到一个细节，那个男子穿的很正式，衬衫西裤。走的也很坚决，没有回头，我知道，他怕自己回头就走不了了。这一次见面他将自己最好的一面留下了，虽然他知道，那个孩子不会有任何的影响。或许这就是他心里最后的一丝期待吧！

    许多年后，我也结婚生子，但却时常会想起男人的话。甚至在妻子怀孕之时，偶尔都会感到不安，我知道我在害怕，我也知道我在杞人忧天，但我还是怕了。之后自己的孩子呱呱坠地、牙牙学语、蹒跚学步。我内心深处越来越能理解那个男人，理解那句话。理解那种我没法救你但不想让你死在我怀里的心情。哪怕过去多年，但我每次想起这句话，心灵都会颤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