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三十七章先兆

章节字数:4667  更新时间:23-04-23 19:5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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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天后,由国子监颁发的进士巾袍送到了大将军府,殷骞看着叠放在托盘里的深蓝罗衣,高兴地合不拢嘴,当即差人拿一挂大炮竹去正门放,又忙不迭地支使杭氏去外面支蓬施粥,杭氏心里憋着一股气撒不出面子上还要挤出笑脸来夸耀夸耀这个便宜儿子,差点没让她心梗到直接躺地上,她看了眼离得最远的殷恪言,虽然也是和众人一样弯着嘴角在笑,只是那笑并未到眼底,那些隐隐的愤恨嫉妒不甘都被她这个做娘捕捉到,杭氏想开口安慰几句,都不知道怎么开口,她最爱的这个儿子,成了唯一一个考不上功名的……

    谷菱进来时,杭氏正半支着额头闭目养神,桌上散着一堆红色的拜贴,小丫鬟在身后安静地打着扇,听到声音微抬眼睑:“回来了?”

    “是,布施已完,按夫人的意思办的妥妥帖帖。”谷菱顺着杭氏手指的方向规规矩矩坐到下首。

    “我的意思?”杭氏坐直了身子,从鼻腔里哼出一声:“按我的意思我才不搞这些劳什子的东西!”

    谷菱支了个眼神给身后的丫鬟,接过扇子给杭氏继续扇风:“夫人,切莫动怒,您忘了大夫的说得吗,待会又要心口痛了。”

    杭氏端起桌上的茶水喝下一大口,长长地出了一口气:“你最开始说的话我都记着呢,我自己省的,这么些年我可以说尽职尽责,没有一点亏待的,哪怕不是我亲生的,养了这么些年又聪明懂事,我自然也是有感情的。”她绞着手上的丝绢,修剪成柳叶般的细眉蹙到了一起:“我就是,就是心里难过……”

    一方面她确实为陆临泽考中而高兴,养了这么多年,怎么地也是扬了她家门楣;另一方面心里那也真是憋不住的发酸,两个儿子,一个连个院试都考不过,另一个呢,倒是勤奋刻苦到叫人心疼,那也考了几次才中了二甲,杭氏看着桌上那些听闻高中,殷骞的同僚们递来的拜贴贺贴,夺目的红色像是刺痛她的眼,让她差点落下泪来,怎么他就一次就中,这还不知道考什么样呢,道喜拍马屁的就一堆了,真是人比人气死,货比货得扔,他老陆家祖坟冒青烟,歹竹出好笋,叫人没辙。

    瞧着杭氏脸色阴晴不定,谷妈妈当即猜到了她心里在想什么,放下扇子倾身宽慰道:“四公子高中,这是整个府上的大喜事,夫人该高兴才对。您可是他的母亲,十三年的养育之恩,对他的好也是有目共睹,哪个不夸一声夫人对四公子犹如亲子,如今儿子也进士及第,人人都羡慕着夫人呢。”

    杭氏沉默片刻,便收敛好情绪,把那些拜贴一一收拢起来,一声叹息就香炉里升起的袅袅青烟一般,四散开来:“或许真是命好吧。陷入绝境里让他遇着了夫君,再不用待在那个穷山村里,去一次学士府就得了老太师赏识,轻易就得到了恪言那么想要的东西,端王殿下也喜欢他,待他不薄,想考科举就真让他考上了。”她回身望向身边的女人,微躬的身躯让几缕白发从梳理整齐的鬓角露了出来,那张精心描摹的容颜也显露出一丝老态,杭氏怅然,当年陪她一起长大的女孩,也老了。“开心也是开心的,只是一想到恪言成了唯一那个没入仕的,怎么不会生出一些落差来呢。”

    “一个人一个缘法,夫人且想宽点。”谷菱笑了笑继续说道:“就像大公子,说了几个亲事都不成,原来是有这天赐的良缘在等着他呢,二公子又怎知前方不会有一番事业等着他呢。”

    谷菱后面的话多少起了点作用,杭氏一直蹙着的眉头也舒展开来,赞同地点点头:“也是,恪言也不比人差,谁知道以后各自的造化呢。”

    窗外的喜鹊落在杏花树枝上,睁着漆黑圆溜的眼睛看着这一切,随后一展双翅飞向天际,惊扰了一树缤纷。

    于院中向西北方向摆下香案,将父母的牌位放上,进士巾袍与一众祭品放在下面,陆临泽将念完的祭文投入火盆,对着两个牌位郑重地跪下行拜礼。殷骞看着香案上的两个牌位,心内感慨万千,十三年的时光就这样匆匆流过,当年那个哭得悲愤绝望的孩子也长了让人引以为傲的大人,将来也定是能有一番锦绣前程,陆老弟啊,你要是能看到该多好。

    “爹?”陆临泽已经完成了全部的祭拜程序,回身时发现殷骞罕见的走了神。“怎么了?”

    “没什么,就是在想你爹娘要是能看到你现在的荣耀该多好。”

    陆临泽顺着他的目光看向案上的两个牌位,冰冷的字迹就像一道鸿沟划出了生与死的界限,活着的人无限追忆,死去的人不闻不知,他握紧一直挂在胸前的玉坠:“他们会看到的……”

    殷骞将手搭在他的肩膀上,满眼的欣慰:“如今你功名在身,也是光宗耀祖了,若能再结上一门好亲事,生下个一儿半女将陆家的血脉延续下去,这一生也就完美了。我也就算是对得起你爹娘了。”

    听到成亲,陆临泽一时有些站不住了,随着年龄的增长,他可以说越来越惧怕这些,一个素昧蒙面的女人,一桩生儿育女的使命,光是想想都让他产生抗拒心理,而这一切都源自他错位的身体与灵魂的结合。哪怕已经认可了现在的身份,像这个时代每一个男子那样活着,但只有这一项,他那已经奄息的残存的现代灵魂都能从夹缝中垂死挣扎起来,折磨着他在无数个罗帐灯昏的深夜里枯坐到天明,只为求一个解法。他也曾为此努力改变过,与那些王公子弟打马游街,试着将目光落在那些胡商酒肆里,当垆卖酒的胡姬身上。海藻一般柔软蓬松的栗色长发,像湖水一样荡漾着碧波的眼睛,曼妙的身躯带动着异域风格的华丽长袍,蹁跹婉转,像一只蝴蝶“不慎”飞进他的怀里,柔软的身体贴着他的胸膛,隔着衣衫也能感受到的炙热温度,还有游移在身上的白玉青葱一样的手指,可是,什么也没有,他的心里升不起一丝称之为情欲的东西,那一刻他就平静的接受了现实,他这辈子都无法完成将这个陆姓血脉延续下去的任务了。

    陆临泽可以为了殷骞这个可以说给了他新生的养父所有的期冀努力,但唯独这点他给不出承诺。可是当着亲生父母的牌位,面对殷骞的殷殷期盼,他连委婉的拒绝的话都说不出口,这个已经开始衰老的男人对他抱有太多太多的爱和期待,他狠不下心开口让他失望……陆临泽只能扯扯嘴角,囫囵着将这个话题敷衍过去:“不急,二哥三姐还未成亲,还轮不到我这最小的。”

    “他们论他们的,又不耽误给你说亲,之前你母亲同你说起这些,你总是以学业为重不愿多谈,如今你已是那什么,金榜题名!是吧。又在端王殿下跟前做的伴读,我看外面你的风头都奔着状元郎去了。”

    “……爹说笑了。”

    一片白云被风推动着一点点盖住了有些炽烈的骄阳,被日光刺激的皮肤终于在短暂的阴翳里获得了片刻的喘息,陆临泽盯着仆从将香案蜡烛依次撤下,再上前将牌位小心翼翼放入候在一旁的托盘上,跟在殷骞身后向祠堂走去。

    “听你母亲说,今天除了道喜的,还有好些说亲的上门呢,不乏出身高贵的人家。”说到这个殷骞的语气都骄傲到飘忽起来:“我与你母亲说,一起给你好好挑挑,定要给你结一门称心如意的好姻缘。”

    “像恒言那样就最好了,英娘是个好儿媳,连你母亲那吹毛求疵的人都挑不出半点错来呢。”想到大儿子夫妻俩和睦的模样,殷骞的眼睛都眯了起来,在眼尾处留下深深的褶皱。“爹怎么着也得给你找个这样的。”

    不同于二儿子三女儿一个乖张一个叛逆让他操心到肝火旺盛,为此三天两头和发妻吵架,临泽就懂事聪明多了,模样也十分俊秀,何愁结不上好亲事。他回头看了眼身边的孩子,说道:“你也十几年没有回去了,到时候成了亲生个一儿半女带着全家回一趟故乡,也让你娘好好看看。”

    陆临泽自动忽略掉中间的话,然后提炼出前后的拼凑在一起:“确实,我也有这打算,想今年或者明年回一趟西州。”他将父母的牌位重新放回原来的地方,注视着“先母陆蒙氏之灵位”几个字,酸涩的情绪涌上漫涌上鼻尖:“不知道我娘的坟茔我是否还认识。”

    “有沈大娘替你照看的,一定跟你走时一样。”

    有些昏暗的祠堂弥漫着一股压抑的沉闷,阴冷的风吹过来衣衫轻微的拂动声都被放大,殷骞点上三炷香插入香炉:“之前听你说你一直都给沈大娘一家寄钱?”

    陆临泽点点头,“是。爹你当初给我的那些田地每年虽然不多但也有些进账,我便拿了一些出来寄给沈大娘。一来承蒙她多多替我照看阿娘的坟茔,我很感激。毕竟大山之上,半年不去,坟墓就会被杂草乱树包围,若再不添土最后坟土塌陷就彻底消失在茫茫大山里了。二来,长沐县是个清苦的地方,沈大娘和如意哥自己都生计艰难,但依然给了我们太多太多照顾,这点银子要是能帮到他们,我心里也是欢喜的。”

    想到自己初来时对于那个老人并不和善的面容以及粗俗的做派而产生厌恶,可是不能否认她是一个淳朴的热心肠好人,无论是那几个月他看见的还是阿娘去世后对他的照顾,陆临泽笑了笑,有时候人真的不能只看外表。

    陆临泽的目光并未从牌位上移开,半垂的眼眸在背光的祠堂里瞧不清情绪,但殷骞想,这个重情又善良的孩子即使哀伤着眼中也是有着一片澄澈的温柔。

    只是过于重情,就怕最后被情所累,知天命的年龄,他看过太多太多了:“临泽过于良善,你当初留下的二十两银子就已经够他们好好营生的了。”

    “我知道,如意大哥每次寄来的信里,能瞧出来他们的生活富足。”面容清矍的青年回过头来,那双褐色的瞳孔里似氤氲着袅袅的温热,将身边人笼罩:“可是啊,若是没有爹你仗义相助,没有沈大娘一家对我的照顾,陆大郎五岁时便已经死了。”从大门照射进来的阳光恰好落在他颤动的眼睫上,像一只破茧的蝶震动绚烂的羽翅:“我想回报每一份善意,对每一个人,因为正是你们给予的善意才有了今天的陆临泽。”

    殷骞怔怔地看着这个勾勒着浅淡安静的笑容但目光坚定的青年,百般滋味聚在心头,最后汇成妥协的玩笑:“儿子真长大了,老子都说不过了。”

    “爹要这么说,就是临泽的不孝了,还请爹爹责罚。”陆临泽也弯起眉眼,煞有介事地弯下腰,一副讨饶样,破有点幼时的卖乖劲,一时间殷骞实在没绷住,爽朗的笑声让这常年过分阴凉的祠堂都多了些暖意。

    “去,倒寻你老子开心了。”殷骞半轻不重地拍了一巴掌在陆临泽肩膀上:“去瞧瞧你大哥回来没有,明日传胪,让他给你好好说说是个什么样的,晚上的荣恩宴注意什么,可别到时候你大姑娘上轿头一回,闹笑话。”

    “哎!儿子~遵命~~”陆临泽拉长音调一个长作揖,在殷骞巴掌又要落下来之前一个箭步窜了出去,望着少年跑出去的身影,直到看不见才收回视线,那双永远锐利带着战场洗礼的肃杀气的眸子罕见的散了神采,目光落在面前的牌位上却像是穿越了时间的禁锢,回到了很久以前的战场,血腥气再次弥漫在鼻尖,即使整个祠堂里都是馥郁的禅香味也无法掩盖,刀光剑影血流如注触目所及皆是累累白骨,他闭上眼将这几十年如一日的梦魇侵袭再次抵挡:“老弟呀,这天下一直都不太平,边境多有冲突,但好在都不大,轮不到你哥出马,让你哥我啊这十几年得了个大清闲,能好好陪在临泽身边看他长大。”

    他环顾四周,粗轧的声音在寂静的祠堂散开:“不过如今看来,这清闲日子快要没了。西南的纳邦国从前年便一直骚扰我边界,这冲突像是要越闹越大的样子,前几日的军报里,波提利纠集了其他小部,看来是有动作,我瞧着朝廷的意思再继续犯界,就要派兵。”他笑了笑,眼尾的痕迹在有些偏冷的日光里分外深刻:“你老哥我怕是要跑这一遭了。”

    “你说,是不是年纪大了?还是十几年安生日子过久了,生出软弱来了?我以前哪像现在这样,絮絮叨叨这些。实在是没出息。”面前的牌位不言不语,静静矗立在那,用金漆书写的字迹从照进来的光里泛着冰冷的色泽。殷骞就这样与它相对而望良久,最后苦笑一生:“我确实老了,才会舍不得离开现在这份安逸生活,老弟你定耻笑我呢。”

    也许是站的太久了,心脏都跳的比平常稍快,他转过身走向祠堂大门:“老弟啊,你在天有灵就保佑临泽往后平平安安,一生无忧,有空的话也保佑保佑老哥我战事顺利,当然,不用派大军镇压最好哈。”

    最后的余音随着祠堂的大门关上彻底消失在这终年充斥禅香与灯油味的房间,牌位前的香炉里三炷香静静燃烧着,一缕缕烟尘升起消散,直至了无痕迹,突然最中间的那支香应声断裂,啪嗒一声掉在案上,羸弱的红光很快寂灭下去,只剩下另外两支继续燃烧着,像隐在黑暗中的鬼眼,窥视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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