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白骨灵车》  第六章 六指神乞(一)

章节字数:4367  更新时间:10-05-26 22: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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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福满楼是当地最有名的酒楼,来这里的不是盐商富贾,就是达官贵吏。这里一桌的菜几乎就抵得上一个穷人一年的收入。

    福满楼的生意一向很好。所以这里的伙计也和所有富人家的看门狗一样——眼睛长到了头顶上。

    有两个福满楼的小伙计正在门口推搡着一个老叫花子。

    老叫花子要进去行乞,伙计不让。两句过后,一个伙计就火了,叫骂着猛推了一把。

    老叫花子一个不稳,趔趄着向后倒去,却被人从后一把扶住。

    他一回头就看到了两张年轻的脸。

    “咦,这不是要了我们十两银子的老乞丐么?要饭都要到福满楼来了。”吴空空奇道。

    “老伯,我们又见面了。”宫雨也笑道。

    老叫花子也笑了,还用他那八百年没洗过的手拍了拍宫雨的肩:“小伙子,我们还真有缘。”

    见他面黄肌瘦的样子,宫雨忍不住道:“相逢不如偶遇,不如我们请你吃饭如何?”

    “你们?……请我这个老叫花子吃饭?”老叫花子诧异地看着他们,像是瞧见了什么稀世怪物。

    宫雨点头。

    可老叫花子却摇头。“叫花子只吃要来的饭,不吃请来的饭。”

    宫雨知道,每个行业都有每个行业的规矩,就算要饭也是一样。每个人也有每个人的行事原则,就像这老叫花子不收五两以下的银子,而他也决不能对不公平的事情袖手旁观一样。

    老叫花子虽然不要吃饭,却还是跟着宫雨和吴空空进了福满楼。俩伙计看到宫雨二人一身锦服,忙俯首躬腰地将三人让进了酒楼。

    二楼的雅阁上,壁悬名画,瓯烹新茶,几重鎏金玉屏,一顶文绘藻井,布置得甚是奢华。

    因时辰尚早,楼上食客不多,但在最显眼的位置上坐了三个最显眼的人。

    三人都是一身儒衫方巾打扮,正襟危坐,举止端正,衣摆襟口整理得一丝不苟,眉宇间更是一副“世俗之流皆不入吾眼”的高傲神态。宫雨一看就知道他们是玉笔峰的儒门弟子。

    吴空空把一颗花生抛向空中,然后用嘴接住。他一边嚼着第一颗,一边又抛出第二颗。就这么一颗接着一颗,一边嚼一边接,而他那张嘴居然还腾得出空来说话。

    “你说那些儒门的酸书生是不是都一个德行?恨不得自己一坐就能坐成一座圣人像。”

    宫雨意态阑珊地道:“你以为所有人都该像你这副猴儿样?”

    吴空空“哼”了一声,继续用嘴接着他的花生米。

    宫雨猛一拍桌子,煞有介事地叫起来:“对了,我忽然想到一个很奇怪的问题。”

    吴空空惊道:“怎么?沈家的案子有线索了?”

    宫雨很认真地盯着他,却问:“为什么你要叫做‘吴空空’呢?你是做贼的,又‘无’,又‘空’的岂不是很不吉利?不如改名叫‘金多多’好了!”

    吴空空“噗”的一声,把一嘴的花生米全喷了出来。连那三个儒门弟子都忍不住往这边斜睨了一眼。

    他没好气地白了宫雨一眼,道:“为什么你不叫宫雪宫冰宫霜宫雷,偏偏要做叫宫雨!金多多,这么俗的名字也只有你能想得出来!”

    正说着,居然真就听见有人唱着“金多多”上楼来了。

    “金多多、银多多,不如一串白湖螺。百年光阴恍如梭,大梦一场归孟婆。无病无灾无忧烦,才是人间真福果。”

    唱着歌的正是刚才的老叫花子。

    老叫化唱的虽是夯歌野调,却实在道出了这世间至理。百年光阴,一如捻指,终其一生追名逐利,最终也不过一坯黄土。岂不是只有饱历沧桑的老者,才能真正看透这红尘真谛?

    老叫花子乞完一楼,就上二楼来。见他破碗里空空如也,宫雨就知道他什么也没要到。

    这本在情理之中。

    这个世上有很多人都吃着五十两一桌的菜,却从不肯施舍五两银子给一个叫花子。

    而一个非五两银子不收的老叫花子也确实不怎么讨人喜欢。

    但老叫花子依旧打着檀板唱着歌走向了那一桌儒门弟子。“几位公子行行好……”他一如既往地伸出了那双脏手。

    三个儒门弟子傲若严霜的脸上总算有了其他的表情——一种无比嫌恶的表情,仿佛这样的乞丐站在他们的身边就是对他们身份的一种侮辱。三人依旧坐得不动如山,甚至连眼角都没瞟他一眼。

    老叫花子以为他们没听见,便伸出手去拍其中一人的肩。

    眼见一只脏手就要摸到那纤尘不染的长袍上,那个儒门子弟猛地喝声:“滚!”,紧接着一掌挥出!

    所有人都想不到他会对一个乞丐出手,老乞丐自然更想不到。

    “嘭”的一声,他的整个身子就像断线纸鸢一样径直就从二楼飞了出去。

    一片哗然之中,另两条身影同时飘出!

    宫雨和吴空空两人身如巧燕,在半空中一左一右挟住老乞丐的胳膊,轻盈地落到地面。

    老叫花子饶是吓了个半死,半晌才缓过神来,发现自己的腿脚胳膊都还好端端地长在身上,脑袋也没有开花,骨头也没有散架……这才知道自己被人救了。

    “那几个王八小子,下手也忒狠。一肚子圣贤书都他娘的白读了。”吴空空骂道。

    “你们两个小兄弟真是好心,唉……这世道,不说也罢。如今像你们这样的小伙子当真已经很少见啦……”老叫花子深重地叹了口气。

    世风日下,人心不古。连年轻人都变成了那样,这个世道还有什么可指望的?宫雨心有感喟。

    这时老叫花子却忽然道:“这样吧,老叫花子我请你们喝酒!以答谢两位小兄弟的救命之恩。我知道附近有一家酒馆的女儿红,那可是人间极品!”老人言语之间,竟也透着一股子豪宕之气。

    宫雨有些吃惊:“你?……请我们?”

    老叫花子闻言有些不高兴:“怎么?不行么?”

    就算是穷人也有请客的权利。

    宫雨笑了,随即朗声道:“好!我们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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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话说出了女儿坊后的卫琳琅又换回了原来那一身女装——一套艳红的衣裙,红得率直,艳得夺目,就像一朵刚刚盛开的红茶花,迎风吐蕊,娇艳明丽。路上不时有行人拿眼角偷偷觑她。她的柳眉又捎上了得意之色,她还是比较满意自己现在的这个样子。

    可是一想起宫雨那张促狭的脸,她就恨不得把他狠狠揉成一团再用脚踩扁。顿时,俏丽的脸上又有了怒容。

    这时候忽然跑过来一个七八岁的小童。

    小童跑到她跟前,抬头盯着她瞧了好一会,才道:“姐姐是不是姓卫?”

    卫琳琅觉得很奇怪:“是啊。你怎么知道的?”

    小童嘻嘻笑道:“方才有一个叫宫雨的哥哥说,只要在这条街上找到一个穿着红衣服,看上去很凶的姐姐,她就会给我买糖葫芦吃。”

    看上去很凶?!

    卫琳琅发誓,再见到宫雨她一定要让他瞧瞧什么才叫凶!于是,她耐住性子露出笑容。

    “小朋友,你知道那个哥哥现在在哪里吗?”

    小童点点头。

    卫琳琅一阵暗喜。

    可小童又道:“那个哥哥说,姐姐给我买糖葫芦吃,他才让我告诉你他在哪。姐姐会给我买糖葫芦吗?”他眨巴着天真的眼睛。

    卫琳琅只好道:“姐姐给你买糖葫芦。”

    说着她就真的跑去买糖葫芦,还买了一串又圆又大的。

    小童拿到了糖葫芦,很开心地道:“我还以为那个哥哥骗我呢,原来真的有糖葫芦吃。哥哥让我告诉你,他在福满楼的二楼雅座等你。”

    卫琳琅二话不说,气冲冲地就向福满楼赶去。

    但当她大步踏上福满楼时,却呆住了。

    楼上当然没有宫雨和吴空空,却有三个她最不想见到的人。

    “小师妹!”三个儒门弟子看到她都霍然起身,一脸意外的欣喜。

    “师师兄……”卫琳琅的脸色变得很难看。

    其中一人箭步上前一把拽住她,生怕她会长了翅膀再飞走了。

    “你怎么一个人偷跑下山来?如今道上有很多儒门弟子莫名失踪,门主他老人家很着急,特着我们下山寻你回去。你真是让我们好找啊。”

    另一个也喜道:“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原本还担心就算小师妹,你恐怕也不愿跟我们回去,没想到你竟自己找来,想必是想家了。这下可好,我们也不用着为难了。”

    卫琳琅站在那里,一句话也说不出。

    此时她心里只想着一件事:若是有机会再见到宫雨,她一定要把他揉成一团然后踩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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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老叫花子带着宫雨和吴空空去喝酒。

    叫花子请客自然不会去到什么好地方,这个他们早就能料到。可是到了那里,吴空空和宫雨还是不免有所失望。

    这哪里是酒馆,简直就是一家简陋又糟糕的小作坊。

    不仅简陋,还很脏。

    不仅脏,好象还有点臭。

    不过宫雨并不介意。

    有时候喝酒最重要的不是在哪喝,喝什么,而是和谁一起喝。知己好友聚在一起,就算喝的是凉水,也一样能热血沸腾。

    今天是他们第一次让叫花子请客喝酒,那是一种很奇妙的感觉。

    三人捡了张稍微干净点的桌子坐了下来。老叫花子要了一坛女儿红、一只烧鹅、一碟花生米、三个鸭头、半斤牛肉、半斤白切鸡。都是下酒菜,已经算是很丰盛了。

    这里的伙计似乎很嫌厌衣着光鲜的有钱人,端菜上来时居然都不拿正眼瞧他们。

    宫雨也不介意。这样反倒不会觉得拘谨。

    他和吴空空经常出入一些高档的酒楼,吃的是几十两银子一桌的好菜,因为他们一向懂得及时行乐,从不会亏待自己。可是这样到处藏污纳垢的小酒馆他们却一样也能坐得住。而且还坐得很开心。

    因为他们闻到了酒香。

    伙计拍开了一坛泥封的女儿红,美酒的醇香一下子弥漫了整个小酒馆,还没喝就醺得人恹恹欲醉。

    老叫花子果然没有骗他们。这酒闻上去就要比福满楼的好上十倍。他们忽然觉得没来错地方。

    果然是深巷出好酒么?

    可是当宫雨和吴空空看到摆在他们面前的酒具时,不禁又皱起了眉头。

    在这里喝酒不用杯子都用海碗。

    穷人的地方自然不会太讲究。

    可这些大碗不仅边上都缺了口,而且好象还怎么没洗干净……

    “唉……深街僻巷的,拿出来的东西就是见不了人,让两位小兄弟笑话了。”

    老叫花子用他那脏兮兮的手从怀里掏出了一块布条,把他面前的那个破碗里里外外地擦了个遍。

    可宫雨和吴空空的眉头却皱得更厉害了。

    因为那块布实在比他的手干净不了多少。

    老叫花子擦完后还很好心地还把布条递给他们。

    两人同时摇头。

    擦,还不如不擦……

    这时,小伙计已经捧了一坛好酒过来,为他们斟满了一碗。

    老叫花子端起酒碗,发出一肚子的感慨:“想当年老夫也是一介有用之躯,只可惜世道昏暗,无处容身啊。江湖人争强斗狠,正邪两道互不相容。朝廷也怕江山不稳,常常发旨讨贼。那些无用的官兵杀不了贼寇,就捕杀老百姓,骗说是讨贼杀敌,回去领功邀赏。可到底谁是正?谁是邪?谁是天?谁是贼?多少人家破人亡,被帮派逼的,被朝廷抢的,有些都到了易子而食的地步,有谁真正关心过老百姓的生活!”

    宫雨和吴空空闻之无言。老人家所言不虚,很多事实在他们行走江湖的过程中都亲眼目睹过。而此刻,他们手中端的也仿佛不是一碗酒,而是沉甸甸的现实。

    老叫花子忽然眼神一亮,道:“还好,还有你们这些少年人!小伙子,看得出你们是有志气有能力的人,有了你们这世道才算有些希望。”他高举酒碗道,“来,为了你们,干了这一碗!”

    宫雨二人忽然觉得体内一股热血涌动。

    “干!”

    碗盏激碰,一饮而尽。

    老叫花子一抹嘴巴,笑道:“叫花子我很久没这么痛快地喝过酒了!来,今日一定要一醉方休!”

    老叫花子提起酒坛时,宫雨竟隐约看到他眼里闪动着泪光。

    两碗酒下肚,宫雨也准备回敬老乞丐。

    他很感激,这样的酒在福满楼那种地方是永远也喝不到的。

    他刚端起酒碗,却见老叫花子“咚”的一声趴倒在桌上。

    宫雨一惊,这么快就醉了?再怎么容易醉也不可能两碗就倒啊!

    这时,吴空空忽然也一头栽倒!

    宫雨陡然起身,却一阵趔趄,竟站立不稳!

    酒里有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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