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承  情与义,两难为——只身孤影归何方?

章节字数:4518  更新时间:09-10-15 22: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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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叶暖原想潇洒地转身,挥挥手说再见,无奈人小腿短,刚走两步就被从近处赶上的张柳紧紧拽住衣服,随后妇人也追上来拉住叶暖:“你要去哪?独自一人,年纪又小,只怕没走出山里,就被哪个野物叼去了。”

    “对啊,山里有狼还有虎,妹妹你……”张柳想到平日母亲告诫他不要离开家门时的说辞,就觉得一阵恐惧,话说不下去,只是抖着瘦弱的身体把叶暖一只手臂拥得更紧。

    古有摩诃萨青舍身饲虎,今有她叶暖喂饱恶狼,经历过一次死亡,再经历一次又有何妨?只要不拖累张姨就好,叶暖心中虽如此打算,面上却半点不露,反而挤出笑来:“也许我福大命大,野兽不来叼我呢!”说完,即要挣脱两人。

    “说什么胡话!”张平恼她不听劝,反把叶暖抓得更紧,“你哪儿也别去,就留在我家。我张平,有手有脚,还真就不信养不活你们俩孩子!”

    原本就舍不得叶暖走的张柳,听他母亲这样说,只当事情有了转机,满心欢喜。可叶暖虽感激妇人的恩情,仍是一意要走,从张平手中挣脱出手臂,“心意我领,情意我也知,但我真的要走了。”

    喜至极处,忽然被迎面泼了盆冷水,是什么感觉?张柳说不出来,只觉得心中郁积难受,早已收回的眼泪,再度决堤而出,他低头看着神色坚定、一点点从他怀中挣脱着手臂的叶暖,失控地使上了吃奶的力气,泪流到下巴也顾不得擦一擦,只一味地连声追问:“都说好了,娘娘也已经答应,妹妹你为什么还要走?为什么……”

    这个为什么,张平却是知道的。叫她如何跟小儿解释呢?小小年纪,懂事得让人心疼,张平只恨自己无能,留人的话,半句都说不出口。

    一直没走的张大福,站在不远处旁观三人或哭或笑的纠缠,她知道,事情无论最终结果怎样,与她张大福,再没有一点关系。心中其实还是不肯放手啊,但她能咋办?语言是把双刃剑,伤人的话说多了,最后才开始伤己。多年经商识人的本领,让她明白,自那女娃说出“不做张姨的拖累,也不为村长你锦上添花”之后,她就失去了与女娃谈判的立场。

    烦躁感强压不下,张大福站在原地动了动脚,抬头望向自家所在的方向,深秋本无花,而她却借暖房之功,培育了花开不败的神话,可惜碧树再高、繁花再美,没了守护的人,自此只能任它随风雨凋零,可笑她追名逐利半生,到头还不如那些有女万事足的平头百姓!

    往日是她心中骄傲的红墙绿瓦,如今看着只觉刺眼。张大福不甘的眼,掠过平民家的灰房子,忽然在不经意间,让她想起一件旧事——

    村上算命的瞎子张婆曾经说过,张平父母缘薄,夫郎情短,本是苦命一个,但因性情仁厚,命中注定能得一子半女,丧夫两年,也未见她有续娶的念头,而且即使她想娶,好似也没人愿嫁。

    瞎子张虽被十里八村称为铁口仙,凡人毕竟不是真仙人,话总会说错,十件事料着九件,这剩下的一件么,自可不管。

    如今回过头想想,张大福有几分明白,半女之说,莫非应在这捡来的女娃身上?

    半女、半女,张大福心中反复念着,埋头琢磨开了——还有一半,落在谁头上?眼睛不经意地瞄到张家小儿脸上,唔,黄黄瘦瘦的,本来就没有她家杏儿漂亮,更不用说现在还是一脸鼻涕眼泪!张大福刚鄙夷地撇了撇嘴,心里猛然一动:世间女子皆好色,到时候——不还照样是她张大福家的人!

    以后的事,来日方长。首要问题是如何先把女娃留下?张大福看到张平家矮小的屋子,一拍大腿,登时有了主意。她摇头晃脑地走了过来,口中叹着气,用不屑和同情的眼神左右打量着张柳:“我说侄儿啊,你就放妹妹一条好路走吧,你看她一副贵家小姐的模样,连我都养不起,更别说是你家了。放手吧,不要拉着她跟你们吃苦了。”

    孩子都有颗敏感的心,纵然被从小教导着不要因为贫穷而自卑,张柳小小的内心深处,依然会因为某个不寻常的眼神,某句不经意的话,心生卑怯之感。他抬头看向叶暖身后的草屋,像是询问更像是在自言自语:“真的就是因为这个原因吗,家里……”

    张柳自言自语到一半就没了声息,很显然,眼前破败的家,把他说服了,叶暖感觉一直紧抓着她的小手,如卸去所有力量般,慢慢松开。

    叶暖把目光从门口那截早不知什么时候松散的草绳上,移向了张柳失落的瘦脸,她突然发觉张柳睫毛很长。只是此时长长的睫毛扑闪,流露出的画外音却是脆弱。只要她点一下头,这孩子就会放手吧,那她也不会再拖累到这本就苦难的一家。可……她也是从孩童时代过来的,幼时即使很小的伤害,有时也可能带来一辈子的阴影。眼前的孩子,比她到叶家的年纪还小一岁,承受能力也比自小承担孤独和困苦的她来得更弱。真要任他放手,重复自己的老路么?

    于心可忍?于情可堪?最终答案,是否定!

    叶暖赶在张柳慢慢放手前一刻,回握住他颤抖的手:“不是,真的不是!”

    一句不是,并没有带来多少宽慰和解脱。张柳闻声,只怔怔地低头,眼睛依旧不知放在何处,叶暖心中乱糟糟地,堪比一团乱麻。周围已是静寂到极点,只余几种节奏不同的心跳,砰砰的是张平的,扑通扑通的是自己的。心脏跳动的声音,随年龄大小而渐变,张柳离她极近,按理说这个年纪的心脏搏动声,应该高过自己所占身体,为何张柳心音如此微弱?而他唇色正常,外无心脏病病症。唯一解释,就是心里恐惧和到极点,心脏不自主收缩,造成生理上的心音变弱。

    叶暖如同一个大人般拍了拍张柳后背,轻声解释:“在我看来,贫穷与富有的定义,只在于人心里快不快乐。在这家呆的四天,我总觉得是一生所遇、最富有最幸福的一段时光。拥有一个爱你的母亲,家再小再穷又如何,天下不知有多少人要羡慕你呢。而我,也是那羡慕的人中一员。”

    此时,张柳心跳已经恢复正常,甚至于还有些激动,叶暖知道他的心结已解,松了口气。对着上升到半山腰高的太阳抬起脸庞,细细整理思绪。

    秋天的阳光,不浓不烈,洒在叶暖那张稚气生生的脸上,时间久了,也有温暖的感觉。此时脸上细微的绒毛和汗孔,都是一一可见的吧?叶暖记起张大福方才谈起这个身体是所说的话,只觉得好笑,谁知道此刻这张脸下的灵魂,其实与这幅不食人间疾苦的模样截然相反。

    孤儿院里,每个孩子都有一段悲惨的过往。像她那样一开始就被抛弃的孩童,还算是幸运的,有过美丽的过往的那些半大孩童,才是真正哭泣最多,悲哀最深的。因为他们年岁介于能够理解感情却不能深入理解的阶段,在遭遇突然的变故时,第一反应就是选择龟缩在自己壳内,借由怀念存留于脑海中的快乐往日,来抵消现实残酷带来的伤害,殊不知美丽的记忆是财富更是一种毒,如果没有人能态度强硬地打破他的壳,十之八九的孩子会一直躲在往日世界无法自拔,这也就是为什么孤儿院中最沉默的一群,不是档案自小空白的她们,反而是那些后来进来的大哥哥大姐姐。

    所以说,没有憧憬,没有渴求,也就没有痛苦。但事实呢?哪个正常孩童不希望幸福,不渴望温暖,一直表现得淡然的她,得知被收养时,连续好几天都没睡安稳,听着有关叶家多好多好的传言,她白天睁着眼都觉在做美梦。即使有过进叶家门时的难堪,她也只当小女孩陌生,相信人心是相互的,相信假以时日后自然的接纳。直到一次次受伤,一次次失望,才发觉对于她这样的孩子来说,给一段甜蜜再夺去,比之一辈子生活在无望中更痛苦。

    转头看着高出她半个头的张柳,叶暖有些沉默,这孩子对她如此不舍的原因,除去他心底不能被否认的善良,更多的解释,应该是长久没有同龄伙伴,才一心想留她在身边。生活说起来只两个字,却牵涉到柴米油盐酱醋茶等种种琐事,孩子不当家,自然不知柴米贵,一天两天还好,日子久了,孩子间总会有摩擦,而艰苦之中,摩擦尤其多。到时候,一句“我不欢迎你!”,即使明知是无心之语,以她迷失在幸福憧憬中而日渐患得患失的脆弱感情,必然承受不住。倒不如及时放手,在不曾有更深的感情和更多的期待前放手!

    心里有了计较,行动也就不再拖沓,但此时应该由他来选择放手,那样才不至于给这孩子留下被抛弃的误会,叶暖面随心动,片刻前的温情不复,眼中灰暗,朦胧得失去了所有的光彩:“多一个人,并不是如你想象中那般简单的事,你娘娘每天忙进忙出,你忍心见她更累吗?”

    张柳很有孝心,提到母亲,果然犹豫,咬着唇偏头看着妇人,半响不答,直到妇人朝他轻轻点了下头,才鼓起勇气:“娘娘说过,她养得起我们俩。”想了想又添了半句,“我也会帮忙!”

    “好,你娘娘养得起。”叶暖也不与他争辩,顺着他话说下去,“那么,我再问,你呢?你能保证你以后不后悔吗?”

    “不要轻易许诺,先听我说完。”叶暖止住举起手来发誓的张柳,继续面无表情道,“多一个妹妹,就要分你的食物,抢你的玩具,甚至于还要夺走你母亲的关爱。你我无亲无故,就连亲生的兄弟姐妹在一起,也常常为了争夺东西而打架,年龄大的,一般都要承担错误,即使错不在你。想想,你每次让着我,我却不让你,反而经常在你娘娘面前说你坏话,告你欺负我,然后娘娘骂你、打你,你想辩解我就说你抵赖,到最后,你只能蹲在墙角哭、只能悄悄流泪……这样,你还愿意吗?”

    站立着的两位大人,都觉得叶暖说得过于耸人听闻,刚想插口,见张柳已在一脸严肃的认真思考,回想起她们小时候的打闹,虽然到现在不复记忆,但在当时,很可能也曾有过满腹委屈。俩人不约而同的对看一眼,决定孩子的最终去留,由孩子来定。

    张柳把头垂得极低,面上表情看不见,仅由他小小胸膛的上下起伏,才可来判定他正进行剧烈地思想斗争。

    叶暖自认耐心非比一般,此时却忧心于等待的时间漫长。当她觉得每一声心跳都是凌迟,才恍然有所悟——看来,她还是有了不该有的期待!也对,若无期待,她早挥挥手离开了,又哪会浪费时间留在这,还借口不愿伤害一个孩子而说了这么多废话?她低头踢了踢脚下尘土,终于肯承认。

    不能再这样下去了!叶暖猛地拉回思绪,握紧拳头。

    叶暖刚决定快刀斩断乱麻,张柳已得出答案。叶暖本是一片坚定的眼,正对上同样一眼坚定的张柳双目,她下意识怔了怔。怔愣的片刻功夫里,张柳就道出了自己的决定:“妹妹不是这样的人!”

    很简单的八个字,没有虚情假意地辩白,也没有做不可预知的保证,但偏偏触动了叶暖的心——人啊,为何这么复杂,感情,为何这样难解?不是说日久见人心吗,那为什么相处不到四天的相知,却可以抵得上同一个屋檐下的十几年日夜的相识?

    不是不能识,而是他(她)们不愿识!得出结论的这一刻,叶暖满身疲惫,满心无奈。

    许是记忆太过沉重,而她太过失态,才会一不小心,让那渺小的眼泪有了犯上作乱的可乘之机。等叶暖意识到眼泪滚出眼眶时,靠眨眼已是控制不住。是任它流下还是赶紧擦去?没等叶暖选出答案,张柳已抢先一步伸出手来,瘦而微冷的手,一只捧着她脸颊,一只正小心翼翼地擦着她的泪,小小的少年,眉目不大,却如同能容纳五湖四海般丰盛感情的湖,叶暖身体僵硬,头脑亦是一片空白。

    少年替她擦完泪,定定看了叶暖半响,又伸手把她揽到怀里。抱得依然很紧,下巴都搁到她的后背,耳边只听少年近乎呢喃的耳语,一字一字极认真地宣誓道——“有吃的,我分你一半;有玩的,我先给你玩;娘娘,我也分你一半……不,一大半,柳儿已经大了!可以自己照顾自己了!”

    心跳,突然乱了!前身那副皮囊,原是万中挑一,借由那表面的美丽,即使她冷淡如冰,也依然有人不甘失败地喊着爱她。就算是面对李文瑞求婚的那刻,被李文瑞激动地抱起转圈,听着那大喊大叫数遍的“叶暖我爱你一万年!”除去脑中眩晕,她心里依然平静如往常。

    本以为是冷心冷情,才会那般麻木。现在想起,许是心存歉疚,感情才会被压抑得不正常吧。

    可现在是什么情况?叶暖思前想后,久久找不出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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