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青

兰若卷  第八章 海棠

章节字数：1572  更新时间：10-02-04 16: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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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此后，宁嗣音亦被缚住了。

    老门房仍旧是一日三现，送了吃食就走。

    他一个人抄写。

    但是，每日的墨都是磨好的。他知道，那是她们做的。日里，若是天阴沉下来，他便能听到红娘细细地笑。她藏在窗下的草里。她藏在蒙尘的架子后头。她在明目张胆地窥视。

    夜里，她们来到他的窗下，他身边。她们不开口，只是看着他。毛骨悚然。

    宁嗣音懊悔自己接了这样一份差事。她们是缚地灵，却把他也留下。他觉自己放佛被投入一座无形的牢笼，无法逃脱。几欲癫狂。

    他是她们手头的玩偶。

    他知道她们把他的惶恐无助看在眼里。她们藏在泥土下桀桀地笑，腐朽的枯骨。

    就这样捱过几日。

    后来红娘不来了。只有贺绿华。她会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他身边。他抄写着。她就静默着立在一旁。他觉得她是在折磨他。

    可她有时竟会给他送来宵夜。

    开始他并不敢碰。谁知那些美食，是她拿什么幻出来的？

    终于，他渐渐地接受了。艾青团子，什锦八宝饭，换着口味地送来，一点一点的，他吃下去。从最初的怨恨犹疑，到后来的坦然。他把这女鬼小心翼翼的温婉吃下去。熨帖在心里。他开始觉得她好。可她到底是鬼。

    她来的时候，立在一旁的时间也越发的长。她为他添灯油。**添香。只是**下藏的是枯骨。

    宁嗣音不似先前的羞赧。他看了她一眼，女鬼苍白的面上带着一点笑容。不是最初见着的过分高傲矜持。

    他开始有些期待夜。他开始喜欢她在他身边。

    但他告诉自己。她只是个鬼……死人……

    那一日。他挑灯抄写。虽然已是仲春，夜风仍旧是凉的，从窗隙头钻进来，他不禁打个哆嗦。她却盈盈地走上来。她把长衫披在他身上。

    “绿华——”他不禁回过头，这么叫她一声。说完才觉唐突，脸上又是红了。

    她对他苍白地笑一笑。

    宁嗣音觉得有些亏欠她的。不论如何。这样的美貌，这样的柔情，不可能虏获不得他。

    伞铺子里的女子渐渐放在一边。连样貌都模糊了。现在，满心里都是她，贺绿华的样子。

    说什么初见时的惊艳，长久不变的痴恋。哪里及得上日久生情？更何况，还是无俦的美貌与温柔。

    那一回，夜还是凉，月亮又圆了。团团的银亮悬在天幕上。她来的时候，他竟然并未读书或者抄写。

    案几上摆了一只注子与两只越窑青瓷盏。先是忙不迭斟了茶，双手颤巍巍送上去。不知攒了好久的胆气，啜嗫道：“贺小姐你……总是不言语立在一边……开始不是说要同我说话解乏么？今夜且陪小姐坐一坐，说些话……”说得还是别扭，脸终于是不红了。

    贺绿华仿佛惊喜一般看着他。她整一整衣裙，在他对面的圈椅上坐了。还是拘束。她略略低头，一段雪白颈子露出来，自耳根上竟然有些红了。

    这个女鬼？

    宁嗣音心头一颤。低眉的温柔委婉，怎不教他心动。

    “也罢。在此滞了五年，终于有机会让人听我说……”贺绿华定了神色，还是淡淡的笑，梨涡初现。“你知道的……我当初……”

    温柔撞上来。宁嗣音点头。声音颤抖。“绿华……你说什么。我听着便好。”

    “当然是恨他的。也恨自己，遇人不淑……后来我又遇见了好些书生。”她顿一顿，手中的丝帕子绞在一起。“还是一样德性。这一颗心是彻底灰了。”

    言毕，她凄然一笑。又道：“呀，怎么忘了，我是女鬼——哪里来的心？”

    他和她都不再开口。两人静默着对坐。各怀心事。只有灯花噼啪地炸开。这一回，她在他身边的时间比之前任何一回都长。直到天明了，她才离开。一口未动的茶已是冰凉。

    宁嗣音看到白衣的女鬼在淡蓝天光中缓缓散去。她一直是笑着。身影却越发淡薄。最后化作青烟，什么都不见了。

    ——且慢。地上落了一方丝帕子。

    宁嗣音愣了好久。终于走过去，捡起来。滑腻的象牙色绸面上绣了一本海棠。绿蜡红香。

    不自禁地攥在手中。呆呆地想了好久，最后仔细折起来，贴身放着。

    若是给她一直囚禁在此……有如此的温柔委婉相伴，**添香，也是不坏的……

    无奈中生出的情缘。一方是女鬼，一再相逼，没有退路地靠过来，另一方终于还是接受，还是陷进去。她的温柔丝丝缠上来，把他裹在茧子里。

    也是他自己钻入茧子里。

    明知都是虚幻，却仍然从那一副皮囊上开始迷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