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节字数：4028 更新时间：19-02-02 16:03
寒风飒飒刺骨，像针一样穿透年仅八岁的司马文钦单薄的衣衫和脆弱的身体。黝黑低沉的天空同这纷纷扬扬的大雪交织成了一幅模糊的画面，氤氲在了他因寒风刺眼而即将涌出的泪水之中。
他不知道为什么，为什么这一切会发生得那么突然。
他的父亲是一个乐善好施的商人，他的慷慨无私让他在江湖上赢得了很高的声望。古道热肠的父亲曾经用大笔金钱资助了很多个落魄的村庄，母亲则常常会为这些落魄的村民织些衣物被褥，他们在这些可怜人的眼中就如同太阳般温暖明亮。
所以他不知道为什么，为什么这一切会发生得那么突然。
满门抄斩？
他们犯了什么错，为什么要被斩首？
他不知道。那时的他还太小。那天的天很晴朗，万里无云。小鸟欢快地在枝头鸣叫，啄着同伴暖融融的羽毛。阳光还是一样的温暖明亮。
溅在他脸上那腥红的鲜血……也是温暖炽热的。
他亲眼看到自己的父亲、母亲、族人被一个个地砍下头颅，断头台下那个盛满了鲜血的木桶换了一个又一个。
……为什么？
他知道自己应该哭。但他哭不出来。他的喉咙发不出一点声音，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曾经最亲最爱的那些人一个个身首异处，而他也即将面临这个结局。
他被推了过去。那刽子手残暴地将他的脑袋按在了断头台上。他懵懵懂懂地看着眼前的一切。眼光，树木，小鸟……刹那之间，这些全都消失不见了。
黑暗、迷茫。恐惧、荒凉。
所以，到底为什么……为什么会是这样？他们到底做错了什么？
他在一片混沌之中睁开双眼。扑鼻而来的腐臭之气让他忍不住干呕了起来。他推开压在他身上的尸体，艰难地从臭气熏天的乱葬场里爬了出来。在一片悲凉恐怖之中，他回头看着这些横七竖八的尸体，心里一阵阵恐慌。他开始尖叫，开始哭嚎，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还活着，为什么他的脑袋还老老实实呆在自己的脖子上，他更不知道他该去哪里，找谁。他的哭声已经没有人能够听到，这个苍白的世界仅剩下了他一个人。
他开始流浪。漂泊无依，四海为家。现在是他一成不变的漂泊生活的第三年，他靠自己伤痕累累的身体度过了孤独又残酷的三年，在这三年里，他不断地被打骂、欺辱，甚至是被人贩子卖掉。但他只能如此，靠着双脚一步一步地漫无目的地走下去。
他只想活着。他的愿望是那么简单，又那么无力。活着，对他而言是多么的艰难。
他在暴风雪中踯躅而行，单薄的衣衫丝毫不能为他阻挡一点点残忍无情的侵害。无论他再怎么裹紧如同破布一般的衣服，他也仍然被冻得浑身麻木。
他知道自己病了。他高烧不退已经将近半个月，在这半个月里，他身无分文，别说是药，就连吃的他都找不到了。他曾经因为乞讨而被城管打得遍体鳞伤，如今他唯一能得到的，就是小菜馆里免费提供的开水。
他靠着这些水和街边垃圾堆里的残羹剩饭苟活，但是现在他马上就要连走路的力气也没有了。到头来，他那不值一提轻若沙尘的生命还是即将走到尽头，他没有给这个世界留下分毫，同样，这个世界也没有带给他什么。
他一头栽倒在了地上，失去了仅存的意识。
……
好……好温暖。
他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看着头顶残破的木质屋顶。他觉得自己似乎睡了很久。我这是在哪？他抬起一只胳膊，却发现身上的伤口已经全部愈合，丝毫痕迹也无。我还活着。高烧也已经褪去，他感受到了自己铿锵有力的心跳。
他微微歪了一下脑袋，发现他正置身于一个破庙之中，而身旁温暖明亮的火堆正迸着星星点点的火花。身下是柔软的干草铺成的毯子，身上则盖着一张厚重的麻布。
“你醒了？”一个男孩子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他吓了一跳，向声音的来源望去，只见一个清瘦的八九岁男孩正细心地掰着他捡来的树枝做柴火。司马文钦急忙警觉地坐了起来，“你……你是谁！”
那个男孩抬起头对他轻轻一笑。他放下柴火走了过去，但司马文钦却惊慌地往后退：“你，你别过来！你要做什么！”男孩只好停在原地，抬起手尴尬地笑着。“你别害怕。是我带你回来的。”
“……”司马文钦依然是警觉地看着这个目光如水的男孩。男孩仍然是带着温暖的笑，对他说道：“你先躺下吧。我生了柴火，这里很暖和。我发现你的时候你已经濒死了。”
“是你救了我吗？”司马文钦小心翼翼地问道。
那个男孩没有回答他，而是回到了树枝旁，继续徒手默默掰着。
他看着那个男孩。那个男孩身上穿着的衣服也没比自己强到哪去，只是看起来似乎确实要比自己过得好些。想必也是一个流浪的可怜人。
“我已经替你愈合了身上的伤口。你们这里的人下手真是狠毒。”那个男孩低着头说道，“你这样的身体，再这么下去，必然是活不成了。”
不知道为什么，他竟然觉得眼前这个萍水相逢的男孩让他感到无比安心。但这几年他见到的道貌岸然的人实在太多，他实在很难彻底放下戒备之心。
“我身上这么多的伤，你是怎么替我治好的？”司马文钦问道。那个男孩再次对他笑道：“秘密。”他抱起一堆柴火堆到了屋角，“如果你饿了，我这里有烤山鸡。如果你渴了，在你身旁的那个木桶里有山泉水。你随意就好。”
司马文钦闻言立刻翻身爬起，扑向那个木桶没命地喝了起来，瘦小的身躯差点一头拱进木桶。喝罢他便胆怯地抬起头，低声道：“我……我很饿。”
那男孩从破败的菩萨像后边摸出一只脏兮兮的烤山鸡来，伸手递了过去：“喏。这是留给你的。”司马文钦小心翼翼地伸出手去，接过了男孩递过来的烤山鸡，狼吞虎咽起来。
“你当心一些，喝点水。”男孩坐在烛火的另一边，看着他如饿虎扑食一般将山鸡吃的连骨头也不剩。“你叫什么名字？”他问道。
“……你叫什么名字？”司马文钦怯怯地反问道。
“我叫云寒。”“云寒？”司马文钦重复着，“你姓云吗？”
云寒摇了摇头。“不是的。我们那里都没有姓。”他伸出手来，烤着熊熊燃烧的火堆，回答道。
“我……我叫司马文钦。我……你……你是哪里的人？”
云寒看着司马文钦好奇的目光，轻轻笑了一下，道：“我也不知道那个地方在哪。那个地方很远很远。”
“你也是没有亲人吗？”司马文钦问道。
“不，我有。我正在找他。”云寒平静地回答道。火光映在他清澈的瞳孔中，像是水面漾起了粼粼的波纹。
“你在找谁？是你的父亲母亲？”“他们早就不在我身边了。我在找我弟弟。”司马文钦看着云寒。云寒的脸上始终含着淡淡的微笑。“你呢？你为什么一个人呢？”
司马文钦回过头来，黯然神伤地望着向上窜动的火苗，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这个问题。云寒便不再多问，道：“没关系。以后你要是想说，你就说给我听。不想说就算了。”
“我……”司马文钦仍然是怯怯地看着云寒，“以后，我可以跟着你吗？”
云寒闻言微微一愣。他想了想，说道：“当然可以。”谁知话音刚落，司马文钦就突然爆发出一阵难以抑制的哭声，然后便向云寒扑了过去一把抱住了他，把脸埋在他肩头嚎啕大哭。
云寒轻轻一叹，抚着他瘦弱的后背，一言不发地任由他在自己肩头涕泗横流。
第二天一早，司马文钦从睡梦中惊醒。此时已经日上三竿，身边的火堆也已经熄灭。他环顾四周寻找着云寒的身影，然而却一无所获。
“云寒……”他颤抖地唤着云寒的名字，然而空荡荡的破庙里没有半点回应。他沮丧地坐了下来。是啊。谁会愿意把我这个累赘带在身边，我可真是天真……
就在这时，破庙的门突然被打开，云寒抱着一堆崭新的粗布衣物走了进来。“我回来了。”他有些惊讶地看着坐在地上委屈巴巴却又带着意外神色望着他的司马文钦，笑道：“我以为你不会醒的这么早，就出去找了些衣服和吃的回来。”
“我以为你已经走了。”司马文钦哽咽道。
“走了？”云寒把衣服放在了一边，蹲在司马文钦面前，帮他拭去脸上的泪水，安慰道：“我说过我以后无论去哪里都会带着你，我不会走的。”他从怀里摸出两个牛肉包子，递给司马文钦道：“给你。”
司马文钦挂着泪痕的脸上露出了惊喜的神色：“哇，你是从哪里弄到的？”
“很简单啊。变个戏法而已。”云寒神秘地告诉他道，“那些衣服也是我变来的，很厚也很结实。本来我可以变来更好的，但是我觉得，我们还是不要太引人注目为好。”说罢他便拉起司马文钦的小手，道：“不远处有个池子，我们可以去洗个澡。洗完之后，再把这些衣服换上。”
“可是……可是这冬天这么冷……”
“没关系。我可以让水变热。”说罢他便拉着司马文钦向不远处的池水走去。池水隐藏在一个树林之后，水面上漂浮着一层薄冰。云寒伸出手，掌心对着那湾池水，司马文钦立刻感到一股热浪扑面而来。随后他惊讶地发现薄冰已经都融化得一点不剩，再过片刻，那冰凉的池水竟然冒起了腾腾的热气。
司马文钦目瞪口呆地看着眼前的这一切，然后用崇拜的目光看着云寒。“走吧。”云寒又是对他微微一笑。二人舒舒服服地泡在温暖的池水里。尽管池水之外的寒风依然萧瑟，但是他二人却享受到了世间少有的温暖。
“云寒，你可以把你的戏法教给我吗？”司马文钦期待地问道。
“那可不行。”云寒摇了摇头，“我要是都教给了你，以后你要是不跟着我了怎么办？”
“不、不会的！一定不会的！这个世界上只有你待我好，我不想离开你。”
云寒轻轻笑着，回过了头。
“文钦，如果有一天你发现了一个比我待你还好的人，你会跟他走吗？”
“怎么会！和你在一起那么开心。”司马文钦急忙摇头，小声说着。他的脸蛋不知道是因为温泉还是别的缘故变得红扑扑的。云寒看着司马文钦天真的模样，闭上眼睛，不知不觉地睡了过去。
从那以后，司马文钦和云寒便朝夕不离。云寒一直在寻找他弟弟的下落，而司马文钦则毫无怨言地跟在他身后，无论云寒走到哪里，司马文钦都心满意足地跟着他的脚步。在司马文钦看来，只要能跟云寒在一起，无论什么事就都会化险为夷。此时此刻，云寒已经是最让他感到安心的人。
原来，这个世界还是有真心的。
曾经的司马文钦是一个在惊涛飓浪之间左右摇摆脆弱不堪的船只，而云寒的出现则给他提供了无比温暖的港湾。他不再颠簸也不再飘摇，而在他眼里，云寒则是他在这个世界上唯一的亲人。
就这样过去了很久，连司马文钦自己也记不清那段时间他有多么的开心和轻松、幸福。每个夜晚，他们都会在火堆旁互相说着趣事和心里话。每当这时，司马文钦都会觉得，即便没有家又如何，只要眼前的这个人还在，他就是幸福又满足的。他在心里记住了无数关于云寒的喜怒哀乐，而这些就像尘封的美酒一般芳香馥郁，沁人心脾。
他是他在这天底下，最重要的人。从那一刻起，一切的一切，都交付给了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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