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节字数：4452 更新时间：19-02-24 11:43
至年底，宁荣二府因金马堂庆典而搁置之工程已大多恢复竣工。部分就改制式样补足完整，部分除却掩饰物继续建成，后园之亭台阁榭多按砖家图补足，塘水面约减一半后砌堤围定。
于是，贾演又往南京接金老夫人移居宁府正堂过年。年节间，又有许多达官显贵为览国公府胜境而来拜年拜酒。宁荣府上下应接不暇，金马堂内外香烟浓重，又忙乱至元宵后。
然而，年关前二月，荣公便患病家中。一开始是头晕脑胀，渐渐又面黄肌瘦全身酸痛饮食难进。虽太医们轮番诊疗，药亦吃遍，竟毫无效果，后闻药即吐苦水。至年节宾客来卧塌问侯时，已骨如瘦材面如白纸。
正月初九，应老窖空之撒娇，成亲王携其访宁荣府。宁公夫妇陪他们往金马堂敬香后于堂前闲步时，聊及荣国公病情。老窖空曰：荣公戎马一生，杀伐不歇，或是被孤魂野鬼追神索命呢？既然医药无效，何不寻道师试法？便论及自己干娘牛道姑，乃流车城第一下凡仙女，于装神弄鬼驱魔镇邪最得心应手，只需自己并以空国王之名义相请必肯来天佑国救苦救难。
宁公于冥冥之论原不以为然。无奈因百医难治荣公病症亦不得不随长老长妇之策向远近庙庵求神许愿，耗费香烛油资有万两却无应验。今闻老窖空此议，又见成亲王极赞成，便赶紧应允了，还千恩万谢老窖空。
却说这牛道婆原乃流车城北山三十里外撒鸟岗牧羊女，其祖父以来三代皆为包买多牧场为奴。因其父母均早年病故，包便令其十岁开始野外牧羊，称以此方可略补祖父祖母养老饭费。十五岁上遭三昆虫山道士掠往深山谷，六载后逃出，竟出落得潇洒泼辣美丽大方。她初往撒鸟岗寻祖父母，不见，即往流车向包买多问说法。包说其祖母因寻觅她而失踪，祖父倍加思亲病故，愿帮衬她于流车城立足。
她于是自称神女临凡，以渡信众免血光之灾。因流车无所事事闲享关税者众，其危言耸听凤眼顾盼圈粉极快，二月即得万余信徒；又因其与道士厮混几载也学几遭巫术，自导自演几番大户人家着魔后被驱魔活剧，全城渐倾倒于其功力非凡。那年冬至前夕，流车一带发生地震，城内外死伤千人，牛道婆信徒却因云集草坪观其飘雪夜半裸讲道而无一伤亡。远近从此更众相传说信牛母得永生。
因牛道婆之术与包买多之权互惠互利，常往包公馆对饮长聊，包之二门丫环老窖空得以结识牛道婆。老窖空那年十三岁，因自幼由包买来馆中使唤，见惯婆子姨娘大小丫环等勾心斗角盖瓦片，已熟谙人事。自觉于包老爷面前几乎无望出人头地，即便长自己五岁之包大少爷及长三岁之包二少爷也不来正眼，便钦羡牛道婆之自立自强自天自地。
一日，老窖空扶大醉之牛道婆回撒鸟院——牛道婆信众赠资自建自有之二殿二厢讲道作法处，包买多则说通库尔多赠其用地——后，殷勤为其洗浴更衣，并整洁其居室各物件。待牛道婆睡醒称谢之际，老窖空吱唔出一门心事。恰牛道婆觉自占大院有所寂寞，自导自演诸多法事欠缺帮手，见老窖空还伶俐，便愿收其为徒。包买多那里，牛道婆一说自然满口答应，还吩咐管家婆新置些衣物首饰陪送老窖空。
老窖空自此脱离深宅幽院，跟牛道婆走南闯北坑蒙拐骗，大涨见识亦大长身体。四载下来，道术虽未得真传，哄骗术却炉火纯青，尤其体态上丰乳肥臀、神态上眼波流荡。
牛道婆便建言包买多及老窖空曰，空应往世俗方向发展更具潜力。包便推介往流车督库尔多督府帮持内务，多督大喜。老窖空为记恩感恩，不日后扑通跪地三叩九拜牛道婆为再生干娘，又几日包买多亦认老窖空为干女。后三年，天佑西征，恰值多督已隔困峡关无暇顾及老窖空。多准督便将老窖空转投天佑军大员，以期天佑国助己坐稳流车城交椅。
自老窖空远嫁天都，虽隔流车万里，却以成亲王之高位常有往返官使或民商为其与牛道婆往来信物，两年来不下十趟。老窖空去信每述天佑国之繁华富庶，天都之时尚玩乐，亦述思念牛道婆之深切持久。渐渐牛道婆亦心驰神往东方上邦，两月前来信问能否设法到天佑国发展。老窖空勾着脖颈要成亲王许可。成亲王虽平时大大咧咧无甚可否，却不致对此悠关道义教化之大是大非掉以轻心，坚持不出面邀请牛道婆。后见老窖空寻机荐予宁国公，成亲王便装作山重水复见一村的样子顺水推舟。
宁公乃一介武夫，并不虑及神马法理教义。也是病急乱投医，又顾及成亲王尊面，便命焦大骑火红马往流车天使馆催请牛道婆。薛义山不敢怠慢，亲邀包买多同往撒鸟观拜请牛道婆，并派馆尉二员专车送其往帝都。
范视平领牛道婆往城西十里之蛤蟆谷谷歌观落歇。圣虚道长初言男女瘦瘦不亲且教义有别，共观多有不便。禁不住范参军声称来者乃成亲王贾国公贵客，并许诺贾府将捐银扩置观舍(一月后宁国公自捐建十丈撒鸟殿于谷歌观正殿右百余丈处，半年后建成交牛道婆住持)，圣虚方暂拨三间观舍予之。牛道婆忙向道长陪笑道：“方便，方便！你方便时我也方便！”范又拨二婢随侍牛道婆饮食起居等。
牛道婆次日即被接往荣国府问病。此时荣公已粒米未进多日，只靠强灌些鹿乳参汤木瓜汁之类维持奄奄一息。牛道婆前夜于老窖空之接风酒席间已问得病况，今一见荣公便惊呼其遭金雷击顶。所论症状竟一如三月来情形，宁公等不由叹奇；复加以推背摩胸后断定，金雷光已射贯血脉五脏，尤杀死红血淤积阻滞脉动。
牛道婆问明贾源生辰八字，算得乃马月猪日虎时冲属马之金雷神。称金雷乃地宫雷神，大怒时折腾山崩地裂响过天雷，只遭其瞪眼亦头疼脑热，那日荣公遇其巡访相持略久竟伤神败血。道婆叹气曰，若早二月，以己推气功即可挤排出金雷光，如今混渗骨髓脏腑，为时太晚，至多缓慢调解。便从带来狗皮箱内层层包裹中取六枚神马“昆虫山千年野狗脊皮膏”与荣公长子代善，嘱其每日寅时由童女子嚼烂一枚乘温暖喂病者可缓排病血；又于源床头床尾画些符号，称自回观做法可唤醒荣公。牛道婆千叮万嘱：待荣公醒动时，不论其呼喊何人何事，切不可应答，更不可高声冲撞，否则，吁出之金雷气将迸裂骤危性命。
代善等尊道婆所嘱，择童女为荣公嚼药。荣府有八、九丫环不足十三岁，除若干自觉大约所谓童女要求严格外，五人竞相报效。最终选十二岁之宝瑞担喂药重任，因其体格丰润、六岁以来连感冒亦未得也。这宝瑞乃第三世家仆，其父母闻之喜极失眠，赶脚可能祖坟冒青烟。
次日，宝瑞丑时一到即被唤起。由另二丫环服侍洗刷更衣，尤其口腔以茶水盐水轮番洗刷五、六遍，方坐高椅挨荣公稳启朱唇细咬银齿柔推嫩舌嚼丸喂药。其间又二丫环搀扶荣公靠高枕上，贾演代善等近旁守望，贾老元外坐外厅督察。如此连续三日。
第三日午时，荣公喃喃似语，眼皮启动后脸有抽搐，众皆惊喜却忙退步屏息。俄尔竟欲坐起演善忙左右扶持，忽瞪眼叱咤杀敌之势。众皆退至外间惟余演善二人扶其折腾，历近一时辰又缓缓睡下，但脸色已略有血丝红润。
第四日又是午时，荣公忽高声唤来人，众忙围瞩不敢应答；荣公厉声来者皆山野贼寇需杀无赦，言罢撑右手欲起演善忙扶，竟可左手一拳击得代善趔趄；坐起后欲床头取剑，代善忙捧交，却手起剑挥善，善退躲过；荣公下床追，跌倒。共躁动一时辰多坐地板欲睡，演善等扶抱上床。其间众皆尊道婆嘱未敢出声，皆暗庆幸病体渐强。
第五日未及丑时，宝瑞已醒起。因二丫环得命每日酉末即需服侍其于荣府东小院独僻厢房就寝，故而精力充沛。宝瑞早餐为银耳建莲粳米粥，以免腥膻或染药内，且需用餐半时辰后反复清口刷牙方赴大任。
宝瑞往荣公寝室之步伐自信轻盈，外厅众人亦对其肃然钦敬。以为前二日荣公动弹之功宝端应有其份也，俱不知两次皆牛道婆午时做法方感动也。
寅时一至，代善即将一枚神马狗脊皮丸奉于宝瑞若奉呈亲爹。宝瑞慢剥丸包锡纸托入樱桃唇，竟大小正合口。尔后渐鼓桃缌、稳切银齿，约二十下嚼烂如桨。二丫环扶定荣公，代善捧后勺，宝瑞为其启嘴喂药。
荣公却猛然如恶梦醒来，跳起瞪眼，嘴喷出药浆喊杀。宝瑞一惊仰头尖厉“哎呀”一声，自高椅跌落至地板。荣公眼珠暴突，全身蹦起又落下，头扑向床右侧，二丫环扑扶不及荣公全身滚落。惊得外厅宁公等男女急入，但众仍不敢出声。众将荣公重抱上床，却见呼吸渐无心跳微弱。待半时辰后范视平请来太医，一代元勋贾源已寿终，享年四十二岁。
宝瑞因后脑着地，晕眩至午时后自醒。唤来丫环神色惶恐，问之方明荣公已故，即前脑撞柱身亡。丫环等报知贾演，贾老员外晓义贾演代善等与其厚葬。且赠银二百两予其父母，令二人携幼子专守荣公于南京分得之旧宅闲适，二人叩头泣谢。
次日早朝，武首相连负荆领贾演禀告荣国公死讯，众皆叹惜。圣上耿耿于其袭郁城大功亦表同悲，拨银五万两令德亲王赛亲王代治丧礼；又询荣公几子，演回一子代善今十七岁，帝不忍国公封旨未干即降等与善，谕贾代善袭受一等公爵。演谢恩不尽。
德赛二亲王议定荣公灵堂设于金马堂。礼部即令人将金马堂四壁挂黑绒布围挡，将金马台亦黑绒布遮盖后复以黑绒布隔为后厅；前厅地板全铺黑毯；堂外甬道铺黑毯。此时院外碧桃花已开红梅未谢，俱命人摘去后挂黑纱白花。
老荣国公所用棺木乃西征凯旋时带回的一木四段之昆虫山黑铁楠木之第四段。围宽近一丈，长亦一丈。工匠们连夜赶制上油，金马堂布置完毕即入殓安置于堂中央。
京官五品以上、外官三品以上、爵位五品以上者均向礼部报到排班吊孝，老荣公亲友僚属前往吊孝者更络绎不绝。加之礼部仪仗京营仪仗几班僧道仪式，停灵四十九日期间宁荣街热闹非常。四十九日后出殡寄灵铁槛寺，仪仗车马队伍绵延七、八里，王公大臣往设路祭棚祭者三十余处，沿途围观顶赞之众十几万。
金马堂灵堂拆除后，宁国公请示礼部将堂中围帐暂换蓝锦缎，金马换红绒布披盖待重新开幕。礼部核准，且以正堂最左间辟作贾源国公祠堂。
直至七月二十六日江海大夫王公跃率船队远海归来，文首相张隶书约集百余臣僚欢迎庆祝后，方同往重新揭幕金马像。
此后约定礼拜金马时卷起蓝帏幕重现白玉堂，平日闭堂只于堂前大理石鼎供奉香火。但宁公每逢初一十五及节日必携新荣国公代善启堂门开帷绒向金马拜香，直至多年后宁公病故。
王公跃次日即上朝禀报出海业绩。大约出海第一年皆向南沿陆岸百里内航行，遇大湾大岛或需补水等时靠岸登陆。其间陆续造访五十余邦国或部落，多友好往来互换物品；若干敌视族群可快速击败之，或俯首称臣定期来神佑进贡或驱往远山荒岛。行一年达马甲半岛，忆起帝口谕称及探寻新大陆，方船分两路：一路由吴民适率领继续穿行六个马甲半岛达波斯海；一路由王大夫自领向东航行，沿途发现哇爪国鼠袋国等五、六十处有人岛。两路皆前行半年后按约定回程马甲半岛，汇合后返国。
王大夫当庭展示了各友邦贡来之珍宝奇物，尤以鼠袋国大鼠最奇：其身形头貌似鼠，却大有百余斤类人可立，跃高丈余，据称多有可跳三丈远的……圣上见闻甚喜，谕犒赏全员。特旨封王大夫为县伯爵，划地二里建伯爵府；授任海洋大夫，专事通好海外邦国。自此，凡天佑国从事海外贸易者，皆往王公跃府通融；海外来朝来商者亦往伯爵府周旋。
后十几年，王大夫另派原副使吴民适几度率船队出海探访，自稳坐侯府掌握商船、港口贸易。其设于苏州之货栈大门联声称：“生意兴隆通四海/财源茂盛达三江”。因其财富急骤上升，坊间一度盛传：“东海缺少白玉船，龙王来请金陵王。”——因多以为王伯侯财富来自东海之故也，包括海内之浙闽粤等省大宗贸易多通过其控管海路。直待王公跃过世后，其海路贸易垄断方被快速瓜分，财富急骤消耗，说书者称白玉船十年即锐减为白玉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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