雁又南飞

卷三 烽烟四起  第十四章

章节字数：2862  更新时间：14-09-22 19: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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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一年的夏天来得不同寻常地早，从六月起，天就格外的炎热，热得人心都发慌。

    某两只在外已经很长时间，他们跟着部队东奔西跑，虽然部队生活枯燥，可他们也逐渐熟悉了这样的生活。萧潇现在已经对马不再那么恐惧，第一次骑马时颜俊带给他的心里阴影已经小了很多。而现在他也能够和那匹马和平相处。

    第一次独自上马的时候，萧潇问过颜俊这匹马是不是有名字，颜俊说没有。他说，战马需要的是精神，有没有名字，其实都无所谓。然后还拍了拍自己很听话的坐骑，笑得很孩子气。

    看着他的表情，萧潇觉得很满足。在经历了大大小小那么多战争场面以后，他觉得能在一个日光倾城的宁静午后，两个人这样安静地聊着天，是一件再幸福不过的事情。说平庸也好，说清淡也罢，最重要的是自己心里的感受。只要心里觉得是快乐，那便是快乐。就像马儿的名字一样。有没有一个帅气的名字，其实对马儿本身来说一点都不重要，它只要自己开心就好了。

    而这样宁静的日子对于他们两个人来说，其实也并不多。

    虽说亲临前线，可萧潇毕竟只是个记者，他不可能像颜俊一样冲在部队的最前面接受枪林弹雨。也并不是每次都能从前面那么多战士中间找到自己最在意的那个人。小规模的袭击战太多了，而他每次看到这一幕的时候，都会把心悬到嗓子眼儿。他厌恶血腥的气息，更讨厌硝烟弥漫和死亡遍布的世界。可他能做的，只有在后方发回去最真实的消息，或者在人手不够的时候，跟着部队一起救助伤员，然后祈祷下一个被送回来的不是自己熟悉的那个人。

    但好在颜俊只是受过几次轻伤。他是勇，但不是无谋，他从来不会轻易拿自己的命去冒险。他不是怕死，但他更想活着。因为在战场上，活着远比死了有更大的用处。

    更重要的是，他曾经答应过一个人，执子之手，与子偕老。所以，他一定要活着回家。

    可在看了那么多生离死别以后，他们早就习惯了鲜血的黏腻和腥味。他们也明白，想要活着回家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因为没人知道下一颗子弹会打到哪里。而不久之后发生的一件事，就彻底打破了所有人生活中最后的那一点安宁。于是，那个时代的人，注定了不会平庸。

    天下九塞，雁门为首。山川林立，其势，险，气势，雄。自古以来便是兵家必争之地。对于想要大规模进军中原的日本人来说，这一仗，他们等了太久。民国二十六年七月七日，日本人发动军事演习，假借寻找失踪士兵之名挑动争端，掀起了全民抗战的战火。而中原直面日本人的第一个大型战场，就是雁门关。

    此时正在距离雁门不远处归绥附近做短暂调整的骑兵团，刹那间也闻到了弥漫硝烟的气息。

    颜俊不知道什么时候会打到这里。他们在大同县的左翼，守住了大同绥远就能安全。但是能守住吗？

    站在山顶俯瞰着山下的一切，颜俊心里很清楚，万一大同守不住，他们将要付出的代价会很惨重。对于骑兵团的现状，他很清楚。事实上在脱离了冷兵器时代的战场上，骑兵已经没有那么重要的作用，因为子弹飞行的速度比什么都快，有一些甚至仅亚于音速。前段时间，虽然他们的几次奇袭都成功了，但那基本也属于小打小闹，对于即将到来的日本人的大军他心里一点把握都没有。

    “想什么呢？”身后，一个熟悉的声音传过来，让颜俊瞬间一扫脸上以前的阴霾。但紧接着另一阵马蹄让他回过来的脸立马又恢复了刚才的神情。

    你说你这个萧潇，来就来吧，还带来一个。然后呢？然后原本让人欢乐的二人世界就被某人这样生生破坏了。

    “连长，您怎么又一个人跑这儿来了？”刘建国真是不知好歹，他完全不知道此刻他的笑脸出现会让颜俊很失望。

    “没什么。”颜俊转过头，没理会他，不过也没理会萧潇。这让刘建国有些怏怏的。

    “他装忧郁呢。”萧潇觉得颜俊现在特别有趣，索性跟他开起了玩笑。“以前在太原的时候也是这样，明明很简单的事情，不知道怎么会生出来这么多弯弯绕。”

    颜俊气鼓鼓地站在一边，但还没发作刘建国便插了句嘴。“高先生，你们在太原就认识？”

    听到这句话萧潇一下子没反应过来，愣了片刻。倒是颜俊邪笑着，回答得很快：“是啊，算是‘认识’，是吧，高先生？”

    干笑了几声，萧潇现在终于知道了某人原来这么记仇。看来，以后损他之前还是要想清楚再说，不然以后估计有的受。恢复了一本正经的表情，萧潇对着他安慰道：“别乱想了，船到桥头自然直。”

    “乱想什么？”接下来的硬仗吗？刘建国悄悄地问萧潇：“连长担心什么呀，那都是上面该做的事儿，咱们只管打不就行了？”

    萧潇却只是抿嘴一笑，没有接他的茬。他在猜颜俊在想什么。

    他应该是在想，万一大同丢了该怎么做。这次日本人来势汹汹，他们想进军中原就必然要突破雁门关这道屏障，所以一定会加注重兵。相比之下，处于被动的状态，他们就处在劣势。

    这就是颜俊和其他人不一样的地方。他不但要打，还要想，即使不是他控制的全局，他也要看透摸清楚，想明白在最危险的时候自己怎么办才能做出最大的补救。所以才说，他是将才。

    刘建国却没有多猜，他只是在旁边听着，并且在心里泛着小嘀咕。从第一天起，这两个原本他认为会成为情敌的人就似乎有些不同，他们之间非但没有敌意，反而处得很和谐。很奇怪，颜俊有什么话总是喜欢跟这个刚来不久的大记者说。他们不是兄弟，却胜似兄弟，或者说应该称之为知己更为恰当。一个人在想什么另外一个好像很快就能明白，自己在一旁则是永远都插不进去的。他觉得这种氛围很奇妙，是他以前从来没有接触过的。这两个人之间似乎牵着什么东西，不知道这种东西是不是可以称为羁绊。

    不过，他忽然又摇了摇头，这都什么时候了，自己居然还有心思东想西想。

    颜俊注意到了刘建国的举动，暗自好笑。这段时间他和萧潇可以算是“相敬如宾”了，虽然当着大家的面他都有所收敛，但刘建国这么形影不离地跟着肯定能看出些端倪。不过这个小子还挺可爱，估计一时间大概也没转得过弯来。既然他没看出来，颜俊才不会傻得去点醒他。

    “你们有没有看到山下的那条小路？”他忽然岔开了话题，拿着手里的马鞭指着山下一条小路问道。

    “看到了。”萧潇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到了一条沿山的小路，弯弯绕绕，很小，几乎不能引起注意。“那条路有问题？”

    “没有，但不是本地人，就一定不知道顺着那条路往东大约五公里处就是木河沟，那是日军西进的必经之地。”

    “连长你又想打伏击？”刘建国有些疑惑，颜俊的意思他越来越捉摸不透。他只能在心底叹了口气，要是自己是高子禾就好了。

    “哪里有那么多伏击好打？”颜俊忍俊不禁。打伏击那也是得在双方实力悬殊不是太大的情况下。这次日本人属于大部队开进，他们这么一支小部队怎么可能打得下来？更何况怎么打，根本由不得他说了算。他现在唯一能做的也就是听命于人而已。

    “那你……”

    “走，回去吧。”颜俊调转马头走在了前面。“再不回去天就黑了。”

    刘建国跟在他后面，和萧潇并排着一起走，看着那个背影他问萧潇：“高先生，您说，连长他到底在想什么？”

    萧潇耸了耸肩。“他在想什么，我可猜不到。”

    他们身后，天色越来越暗，天空也似乎越来越低，渐渐的连轮廓都分不清楚，和地上的山川融为了一体。

    同样在雁门关前，一千多年以前的诗人李贺曾经看着这一幕留下过一首诗以明志。

    黑云压城城欲摧，甲光向日金鳞开。角声满天秋色里，塞上燕脂凝夜紫。半卷红旗临易水，霜重鼓寒声不起。报君黄金台上意，提携玉龙为君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