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 蛰伏  第二章 勿追(2)

章节字数:4154  更新时间:11-02-09 16:5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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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月胧嘎子

    西原,本是西北边陲通往芜州的缓冲地带,后来渐渐变成了西域商人与中原商人的榷货场,当时的北沛王朝为了加强管理在那里建立了监司衙门,隶属芜州转运司和州军长吏管辖。随着西域贸易的不断兴盛,西原发展成为中等规模的城镇,原本那直白随意的称呼也成了这块商贾云集之地的特定称谓。西原,自紫凌霄一朝始,声名日盛。

    如今的西原是紫凌霄四大封国之一,亦是朝廷口中的西北重镇。每每提及此定位,西原内史严作光总会带着不无嘲讽的口气,将本已沟壑纵横的老脸硬是再挤出三两条愤懑,狠狠捋着胡须说:“重镇重镇,重重压镇”。西原大将军涉明炀曾打趣道,这位内史大人至今没把自个儿的胡须拽光也算是个奇迹。

    奇迹,正是西原最需要的东西!

    西原立藩至今已六十余年,历经四代西原王。第一代西原王是献宗皇帝同父异母的弟弟,初封昭王。大始五年,在那次后世史家评判不一,竟至大相径庭的征翟之战后,昭王西迁芜州,立藩西原,承担起镇守紫凌霄西北疆的重任。那年,连同西原,献宗皇帝一共册封了八位同姓诸侯,除了东莱王,其他各诸侯王的封地均靠近紫翟边境,手握重兵,以藩屏中央,烜赫当时。同年在民间,不知从何处传开一则关于八位亲王的流言,流言称八位亲王实乃上古大神佛陀的护法八部众转世,今世是来庇佑紫凌霄的,而且只要是亲王的队伍便战无不胜、攻无不克。之后几场战役无一例外均证实了这个流言,翟人在八位亲王的队伍面前讨不到任何便宜,只有磕头求饶的份!这使得亲王们被进一步神化,甚至有饱受翟人戕害的北疆百姓给亲王塑金身,作神祇跪拜。

    但在欢欣鼓舞的人群中也流传着一种被大部分人认为是居心不良的魔鬼的暗语,“里通外国”不是现在才被发明的词汇。大始十三年,翟族大汗散斯尔遭族人刺杀身亡,翟族内部又迎来一次大混乱……对此又有人火上浇油,称一个起制约作用的力量瓦解了,八部神即将露出八只鬼的本来面目。

    我们无法判断这些人是包藏祸心抑或目光如炬,毕竟亲王们带来了国泰民安,献宗皇帝也报偿他们位极人臣的富贵荣华。

    玄宗皇帝登基后,朝廷一改献宗的藩国方略,开始对各诸侯国施以打压,削夺兵权。经过彰华六年的“四国之乱”。八个同姓诸侯国只剩下没有参加叛乱的四个国家,其中西原被侵夺芜州部分的土地,龟缩至西延关至芜门关之间,焉州的衢阳王南迁崖州,做了南疆烟瘴之地的南崖王,而本来位于霦州西南的北羽同西原一样被北迁缩域,成为北疆极寒之所的王。四个封国之中只有淡州的东莱不动如山,未受“四国之乱”丝毫影响,继续经营在物阜人丰的穹海之滨,坐享山泽湖海之利,因而东莱王有了“逍遥王”的外号。

    西疆萧杀多风沙,随着岁月流转,一朝又一朝,一代又一代的雄关漫道被掩埋在漫天沙尘之下,无奈而惨淡地退出人们的视线,也退出历史的舞台。被玄宗撤地裁军的西原从此伫立于坎户尔沙漠之东,西疆风口之中,如同沙原中时隐时现的残壁断垣,脆弱酥松,一经重创便成齑粉,化入历史尘埃,渺然不见。玄宗皇帝就是要让世人知道,这霸蛮的风沙在为天子吞噬阻挡在它眼前一切,吞噬掉西原王家族早先积累起来的全部底气,换得战战兢兢,如履薄冰!让世人都知道何谓君君臣臣!!除却东莱,仅存的三个诸侯国莫不是如此遭遇,玄宗徐图削藩,强化中央之心路人皆知。

    彰华十六年,玄宗皇帝猝崩于洎泰殿。当今圣上即位后,并未延续玄宗的削藩政策,这个看似清静温良,爱兰成痴的天子,对仅存的四大封国颇为怀柔,使得三国残喘至今,东莱繁华依旧。玄宗驾崩三十多年后,曾有人慨叹,玄宗的猝然离去是属于谁的幸,又是谁的不幸呢?

    西原地处荒漠戈壁,大部分土地不宜耕耘,与万里之外的东莱相比可谓天渊之别。然而西原从削藩至今不见萧条,除了仰赖当今圣上怀柔的藩国方略,还在于西原往南接近襄州有一座雪空山,山顶融雪造就的月胧嘎子河在雪空山西麓向东北折去,流过西原东南,淌出一泓绿洲,为其提供珍贵的生息命脉。若没有这山这水,西原就永远只是一个货栈,无法成为未来的起点,等待它宿命中的那些人儿挥斥方遒,指点江山。

    秋天的月胧嘎子河温婉了许多,河岸两边胡杨、红柳、芦苇被秋风吹脱去夏日的欣欣葱绿,慢慢换得一袭与脚下沙土相近的颜色。此时的月胧嘎子河就好似一条靛蓝玉带蜿蜒在一片深浅不一的金红黄绿之中,越加勾勒出此地秋色明快可人的独特风姿。

    “中原的秋色萧杀清冷,怎及这西陲艳丽而刚健!譞儿,你说是也不是?”河边,一个头戴缁布巾,身著白色襴衫蓝色长褙,留有微髯,一副中原士大夫打扮的中年男子望着波光粼粼的河面对身边另一个人道。

    “在譞儿看来,西疆与中原的景色本就各有千秋,难分高下,爹爹看出伯仲,全因心境不同罢了!”

    先说话的中年男子身形颀长,生得丰神清朗,不难想象他在数十年前是何等的俊朗倜傥,这数十年的时光在他脸上刻画出岁月沟壑的同时也赠予他不同常人的雅淡与弘毅。

    身旁人乃一年轻后生,着一袭浅湖绿色儒生长衫,头扎同色束髻小巾,神情眉眼与那中年男子有七八分相似,却端的更见俏丽清俊,恰如一汪江南春水荡漾在西疆明艳秋色之畔,前者为后者增添了清雅,后者替前者注入了生气,相得益彰。

    中年男子轻笑,眼中满是慈爱:“这心境何故不同?”

    “虽是暂离樊笼,却也好不畅快!只是西原未尝不是一只更大的樊笼。”后生的话带着隐忧,更体现出与年龄不符的豁然与睿智。

    中年男子并不搭腔,反而问道:“譞儿,你可知眼前这条河为何称之为月胧嘎子?”

    “譞儿早先便在书上见过这条河的名字,河名当是来自西羯语音译,意谓‘白龙’!‘月胧’译之雅致而‘嘎子’粗放,亏得初译之人的巧思,兼得阳春白雪与下里巴人,糅合一道倒也颇具韵味,但不知为何唤作‘白龙’?”后生那双眼生得清亮秀气,此时映衬着水面盈盈柔波,更显出一股子小儿女的娇羞。

    “每年中原桃花汛后两月,这雪空山上冰雪融水便化作滔滔河流倾泄而下,七月的河水是一年中最为湍急的,奔腾的水浪远看好比一条白色潜龙浮水游弋,‘月胧嘎子’就此得名。”中年男子放眼河流尽头,目光深远高旷,仿若看到的是青山遮不住,毕竟东流去的滚滚大江大河,而非眼前这条再过月余即将干涸的季节河。

    后生的眼睛闪过一丝狡黠,微笑着问:“但不知这白龙河里究竟有没有真龙?”

    中年男子转回头,笑意盈盈如春风拂面:“譞儿以为呢?”

    “即便有真龙,也怕是如同眼前,龙困浅滩!”

    一阵风来,鼓动后生浅湖绿色的长袍,柔和翻滚,好似一朵腾龙的青云。

    中年男子抬首望天,喃喃自语:“若有真龙,这樊笼又岂能关得了它?!”

    “可它却关得了爹爹!!”后生皱眉,说得温和却焦灼,“乘如今事端未生早早脱身才是!”这个名字叫譞的清秀后生知道,诸侯国相是个苦差事,周旋在朝廷与诸侯之间,一旦有一方发难,首当其冲倒霉的就是国相,前车之鉴比比皆是,史不绝书!只是不明白父亲为何要千里迢迢来到西陲搅扰这漫地黄沙?!

    中年男子的眼中划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精光,他转身,盯着眼前人,嘴角依旧含笑,比之适才的杨柳春风料峭了几分:“却有何事端?”

    “爹爹久在庙堂应该更清楚,譞儿只知道……”后生捡起地上石块投入河中,阵阵涟漪一圈圈向外扩散开,波纹遇到露出河面的枝干、石块又形成了新的涟漪,“一处波涌,四海不平,且不似眼前渐趋平静,只会愈演愈烈!爹爹真不愿随譞儿回宓山吗?”

    河面秋风乍起吹动两人的须发、长衫,好似两个驾云踏苇渡秋水的仙人。

    “譞儿!”中年男子感慨道,“你若生得男儿身,或恐会过得更恣意畅快些!”

    “譞儿没有功名心,亦无凌云志,更不想攀枝折紫花,要个男儿身作甚呢?!”她知道父亲在感慨什么,那未尝不是父亲的心结。

    尚家无后啊……

    尚譞心头有一瞬窒痛。

    “凌云志人人可有,但女子总要嫁人从夫。譞儿,你已双十年华,爹爹又该将你托付于怎样的儿郎才不会折没了你?!”尚又愚说得清清浅浅,其下却有不易察觉的深深叹息。

    眼前这个早慧聪颖的女子是他尚又愚的女儿,他带她饱读诗书,博古通今,带她四处为官,了解山河形胜、庙堂江湖、人情世故。他相信女儿骨子里是骄傲的,虽无功名心,定有凌云志!只是一旦为女子这些皆成虚妄,甚至会成为绊脚石!但作为他尚又愚的孩子不论男女一定要胸怀天下,这样的人生才充实,才不会浅薄,才符合他尚又愚的脾胃!可恰恰为女子,譞儿这般才华见识便是少有了,“高处不胜寒”,这便是他最担心的。

    尚譞一愣,继而双颊微红:“须得像爹爹那样才高八斗,重情重义,清风明月般的好男儿!”

    尚又愚听闻,作欣喜状:“姑娘过誉,小生惭愧!”惹得尚譞咯咯轻笑。

    “但譞儿觉得如今的日子已然恣意畅快了,何必多费那些心思?!”

    尚又愚敛起笑:“只是男女毕竟有别,你今日不识愁滋味,怕是终有一日要慨叹天凉好个秋!!”

    尚譞低头不语。

    “不过只要譞儿觉得畅快便好,爹爹不该提那些烦心事,这年月有多少人能活得畅快呀!”见女儿不快,尚又愚转移话题。

    “爹爹扔了官印便畅快了!”尚譞抬头,笑得娇俏狡猾。

    尚又愚宠溺地捋顺女儿被风吹乱的鬓发,沉吟:“譞儿,你切莫做了那月宫中寂寞的姮娥仙子!更不要……”

    月胧嘎子河畔原本静谧斑斓的秋色忽而被阵阵马蹄声激扬起消散已久的热力,像是有一条火焰要将这金红秋色烧得愈加浓艳,领头那匹矫健黑色良驹上便是火源。

    “西原王殿下?!”

    尚譞随着父亲的目光看向黑马上着赭红衣衫的骑手。

    昱觉得适才站在河边的身影很熟悉,他回头确认,远远瞧见尚又愚身边还站着一个后生。

    哼,又搞什么花样?!昱转头眯眼,奋力挥鞭,带领着扈从人马很快消弭了踪迹,只留下飞扬的尘土,渐渐冷却。

    这是尚譞和昱的第一次相遇,隔着月胧嘎子河的漫漫秋水,她静静看着他纵马驰骋如一团赤炎舞动。

    “这龙小,火急火燎地,火气倒挺大!”尚譞促狭地作势掸了掸衣袖。

    尚又愚苦笑继而捋须,心思转到他处,莫不是那些人提前到了?!

    尚譞看着父亲心下了然,今日父女间的对话即将终止,她心中喟叹,却道:“爹爹适才说譞儿更不要什么?”

    “更不要如此损人!”尚又愚临时改就答词,褰衣转身,“走吧,等任期一满,爹爹便扔了这官印,回宓山与你们娘儿俩团聚,再替你寻个和爹爹一般的好儿郎,开了那坛比别人家陈许多的女儿红!”

    “爹爹,休要取笑女儿!”尚譞娇嗔。

    秋阳明媚,照得月胧嘎子河波光潋滟,如同一个沉静美丽的女子,心怀着秋日长天,又滋养着西原。若干年后那个曾站在河边望对岸赤炎飞驰,同样沉静美丽的女子又是否会后悔站在“白龙”身畔,让他用红莲之火烧干了她心中的秋水,再也映不出秋日长天,只升腾作雨水,滴入砂石,枉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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