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九章 兄弟姐妹(中)

章节字数:4609  更新时间:16-04-18 10:4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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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949年父亲去了关东之后,伯母也带着三个孩子走了。伯父想把自己亲生的那个儿子育禾留下,但是伯母不肯给他,担心他养不活。伯母回去不久就改嫁了。伯父曾去重庆看过他们,想把育禾带回来,但是一直和伯母交涉不通。父亲进了鞍钢之后,又回过一次老家,那次回去是给伯父娶亲去了。那会伯父才四十多岁,新娶的伯母年纪也不大,但是一辈子不生养。

    伯父膝下无子,一直想跟父亲要一个孩子,父亲答应了,却一直舍不得给,也一直不敢回老家,怕伯父跟他提起这个话茬,这次回老家之所以带上我,是因为育禾从重庆跑回来了,父亲不必再担心伯父跟他要孩子了。

    我是第一次回老家,对我来说,老家既神秘又陌生同时也是我十分向往的地方,听父亲讲过许许多多关于老家的事情,却没有亲眼见过,因此这次回去几乎是带着一种朝圣的心情去的。我们在村头那棵老槐树下下了长途汽车,我问父亲:“当年你闯关东就是从这走的吗?”

    父亲用手摸着那棵老槐树,说:“是,一晃都二十年过去了。你看咱家门口那两棵杨树比这老槐树都高了。那是土改那年我和你妈栽的。”

    我顺着父亲的手指望去,村口竖立着两棵参天的白杨,可惜是在冬季,只剩了干枯的树枝,没看到它枝繁叶茂、生气勃勃的样子,我问:“那就是咱们家?”

    话音刚落,伯父和育禾哥从院子里跑出来接我们来了。

    育禾哥是1948年生的,和姐姐同岁,1949年他跟着生母去了重庆,后来他母亲又有了两个孩子,一家五个孩子分别是三个父亲所生,相互之间矛盾重重,待在那个家里他一直觉得心里很憋屈,曾经跑回来两次,都让我那位前伯母给追回去了。大饥荒来临之后,育禾在那个家实在待不下去了,又跑回老家来找伯父。他已经十三岁了,懂事了,这次来决定就在老家待下去不走了。他在重庆那个家生活条件是要比我们老家好一些,但是人更需要的是亲情。

    老家说是没有遭灾,可是生活比我们这些遭受灾害的城市人仍然要困难得多。回到老家,伯父想尽办法让我们父子吃饱吃好,可是父亲在屋里院里一转就清楚了,伯父那点存粮吃不到开春。因此,我们在老家只住了三四天就回来了。

    我们回来的时候,带回来一大口袋干粮,有馒头、火烧、煎饼,还有粘米面的窝窝头。六十年代北京人走亲戚拜年往往是提个点心盒,差一点也是用草纸包二斤点心,可是我们老家穷,完全是另一种风俗,拜年的时候提一篮子馒头,走一家磕个头,留下两个馒头,算是礼品。这样的礼品是再实惠不过的,也体现了山东人待人的诚意。从解放前一直到七十年代都是这样。父亲背回来的那一口袋干粮,就是乡亲们拜年时拿来的。本来伯父还给父亲准备了一袋粮食,但是父亲说什么也不肯拿。

    那年的秋天,我上学了。姐姐那会上六年级,大哥上四年级,二哥上二年级。姐姐和锦生在一个班。锦生哥学习不好,考试经常不及格。姐姐却是班上的第一名,还是少先队的大队长,胳膊上戴着三道杠。姐姐是我们的榜样,父亲动不动就把我们哥仨叫到一起,说:“你们要好好向你们的姐姐学习,将来谁学得好,我供你们上大学;要是不好好学,小心我拿皮带抽你们!”父亲那时已经开始说我不说俺了。我还算给父亲争气,期末考试,考了两个100分。记得上小学的时候,除了100分我就没有考过别的成绩,只有上四年级的时候,一次偶然失手,做错了一道大题,扣了二十分,一拿到考试卷,眼泪顿时就下来了。二哥学习很差,回回考试都不及格,我升到三年级的时候,他就和我一个班了。为了不好好学习,他没少挨父亲的打,小时候父亲是用鞋底打,后来大了就用皮带抽,父亲打起人来真让人害怕,可是不管怎么打,二哥的学习就是上不去。

    大哥本是个聪明人,什么东西一看就会,但是也不肯好好学,只要能混个及格,就不再努力了。不过他确实聪明,平时吊儿郎当连作业都不做,到考试的时候抓紧突击几天就能及格,而且回回都能及格,从来没考过不及格。大哥的聪明不在学习上,他的爱好十分广泛,喜欢唱歌,口琴吹得也不错,还参加了学校组织的无线电小组,那玩意要花钱,母亲那么节省,我们连张电影票钱都要不出来,可是大哥却总能从母亲那里要到钱。当他把第一台收音机装好,哇哇地放着歌从学校提回来的时候,我和二哥佩服得简直是五体投地。大哥还是学校足球队的守门员,别看他腿不好,反应却特别灵敏,后来在七十五中校队也一直当守门员,没有人能代替他。上了中学以后,他又迷上了小提琴,母亲居然花十五块钱给他买了一把小提琴。那时我们都还小,不知道他是抱养的,可是大哥自己知道,估计是大人们说话说漏了嘴,让孩子们听见传出来的。母亲怕他心灵上受到伤害,所以对他格外照顾。

    大哥有了小提琴,就把那个口琴送给了二哥,二哥不要,说嫌他口臭,非要磨着母亲也给他买一把小提琴不可。母亲说,你不是那块料,买了你也拉不好。二哥不服,母亲说,不服你把那个口琴吹吹我听听,别说吹得和你哥一样,你只要能吹出个调调,我就给你买。二哥也真是不争气,拿着那个口琴练了很长时间也吹不出一支完整的曲子,我有时也拿过来吹吹,吹得比他要好一些,二哥脸上挂不住,就不准我动那支口琴,两个人经常为口琴打架。为了解决我和二哥之间的争端,母亲又花两块钱给二哥买了一把二胡,那个口琴就归了我。那时买支口琴还要三块钱呢,两块钱的二胡能拉吗?老百姓说世上最难听的声音有三种:抢锅、伐锯、驴叫唤。二哥整天像拉锯一样吱嘎吱嘎锯着那把二胡,锯出来的声音比这三种声音都难听,他自己锯了几天也就没兴趣了。那把二胡被扔进柴火堆里,很长时间没人过问,最后被当劈柴烧了。

    二哥不拉二胡了,可还在觊觎大哥的把那小提琴,大哥不在的时候,他就偷着拿出来拉几下。那把提琴是大哥的心爱之物,整个衙门口也许只有这一把,大哥平时绝对不许我们动一下,如果他发现谁动了就会大发脾气。

    大哥是有点音乐天赋的,很快就能拉一些著名的小提琴曲了。每天放学回来,往院子里一站,开始练琴,院子里的孩子们就都围了上来。我们最爱听的是《云雀》和《斗牛士之歌》,只要《斗牛士之歌》一拉响,我们这些孩子就排成队,踩着音乐的节拍在院子里咵咵地来回跺着脚走一圈。他拉别的曲子我们不懂,我们还让他拉斗牛士,他拉完一曲对我们说:“你们就知道斗牛士,知道我刚才拉的是什么吗?”

    “是什么?”

    “这叫《魔鬼的颤音》。”

    我们觉得这个名字很有诱惑力,于是就嚷:“好好,就来这个!”

    于是他就又拉了一遍《魔鬼的颤音》,那是一首需要双弦颤音的高难度曲子,从那支曲子中,我似乎也领略到了一些什么。可是他再拉别的,我们又听不懂了,等他拉完,有的孩子问他:“你会拉《社会主义好》吗?”

    大哥不屑一顾地说:“那太简单了,根本用不着小提琴。”

    孩子们说,你吹牛!你不会!大哥也不争辩,架起琴拉一段《社会主义好》,大家齐声鼓掌,于是又有人问:“《我们走在大路上》,会么?”

    大哥就再来一曲《我们走在大路上》。从那以后,大哥每天练完琴,都会留一段听众点播节目时间,孩子们叫他拉什么,他就拉什么,这些孩子们点起来没完没了,从来不知停止,每次都是大哥说:今天的节目到此结束,欢迎下次继续收听。孩子们才笑着叫着散去。

    大哥练琴很刻苦,他已经大了,有了自己的志向,他想将来报考艺术类院校,父母亲都很支持他。姐姐、二哥和我放了学都要帮母亲干家务,唯独大哥例外,放了学回来就练琴,母亲从来不支使他。

    困难时期过去了,母亲变老了,头发白了一多半,才四十多岁,看上去已经像个老太太了。1963年,44岁的母亲又给我们生了一个小妹妹,取名叫育苗。从六十年代初国家就已经开始宣传节育了,有一次上面派来了人,把妇女们集中在一号院里,挂着图讲课,我们这些孩子都被赶了出来,我想进去看看里边讲什么,人家说,这不是男孩子能看的,羞得我满脸通红退了出来。讲课之后,我们院一个当警察的叔叔做了结扎,由于落后、不理解,一些人背地里偷偷地说:他被骟了。父亲不愿意节育,他觉得一个男子汉不愁养不活几个孩子。这样,就使我们这个家庭陷入了极度贫困之中。六个孩子,四个上学,光每年的学费书本费就是一笔巨大的开支,加上我和二哥两个大肚皮,粮食老是不够吃。那时小学只上半天课,每天下午,我和二哥都得出去撸柳芽,挖野菜,到收割过的地里去捡麦穗、挖地瓜须子。后来大一些了,就去割草,两个人一下午能割四五十斤,然后抬到牛奶场去,以每斤六厘钱的价格卖给牛奶场,以补贴家用。母亲除了在生妹妹前后闲过一段时间,大部分时间是去干临时工,有时是去建筑工地上当小工,有时是到牛奶场的地里去除草、间苗、收庄稼。弟弟妹妹小,没人看,是二哥和我把他们带大的,弟弟小时候总是由二哥领着,妹妹则是我的跟屁虫。我出去玩的时候,总是把她架在脖子上,这样玩什么都不耽误。那会我们爱玩扇三角,把大人们抽过的香烟盒拆开,叠成三角形,在地上扇,扇得翻过来就算赢了,那张三角就归你。我扇三角的时候,用一只手笼着妹妹的两只脚,一只手扇,我的技术很好,怎么扇都不会把妹妹掉下来,妹妹也骑惯了我这匹马,怎么晃她都不害怕。

    冬季里,母亲有时在外面找不到活,家里的事就不用二哥和我操心了,这时母亲也会放我们出去玩一玩。那时地铁一号线已经开始动工了,有个电影放映队,沿着地铁施工线巡回放电影,都是免费的,每周换一部新片,我们常常跟着放映队从周一一直看到周六,每天重复看同一部片子,一直看到把每一句台词都能背下来为止。有时,也到老山去看摩托车比赛训练,到南苑去看飞机起飞时有多大。有一次,我们去了一个废弃工程的工地,那是苏联人撕毁合同以后废弃的,地里长满了一人多高的荒草,荒草丛中有许多打好的地基和建了半截的厂房,还有一座五十米高的大烟囱。二哥和几个大孩子顺着烟囱外面的铁梯子一直爬到了烟囱顶上。那上面风很大,一不小心就能把人吹下来。我觉得这事太危险,必须向有关领导报告,于是就对父母亲说了。父亲把二哥狠狠揍了一顿。第二天,二哥指着我的鼻子说:“你这个叛徒,以后再也不带你出去玩了!”

    1965年,姐姐初中毕业了。姐姐初中这三年真给父亲争了脸,也给我们树立了一个难以逾越的目标,她连续三年获得了北京市优秀中学生金质奖章。这个金质奖章可不是好拿的,有的学校几年也未必能拿到一个。不但如此,她还获得过北京市中学生数学竞赛初中组的亚军,她的作文《接班》被选进了《北京市中学生优秀论文选》,这部论文选是由出版社公开出版的。那天是大哥把那本论文选带回来的,他手里举着书,一进门就喊:“爹!妈!你们看,姐姐的论文出版了!”

    他一喊,一家人立刻围上来抢那本书,都想先拿到自己手里看看。那时我上四年级,完全能看懂这篇论文,到现在还记得论文的大意,那是根据**的一篇讲话展开论述的,**说,帝国主义、修正主义把资本主义复辟的希望寄托在中国的第三代第四代身上,姐姐列举了无数的理由说明了帝国主义修正主义打错了算盘,中国不但第三代第四代不会变,而且会一代接一代地把红旗传下去,使老一代打下的红色江山千秋万代永不变色。吃过晚饭,父亲让我们弟兄三个一人读一遍给他听,一家人安安静静坐在那里听我们朗读。听完,父亲对我们说:“你们可要给**争气呀!**给穷苦人打下的江山可不能败在你们手里呀!”

    我们一个个十分严肃地点了点头。

    姐姐毕业时,家里实在太困难了,姐姐不想再念了,她想参加工作,帮助父亲减轻一点负担。父亲不同意,姐姐便私自做主,毕业时既没有报高中,也没有报考中专,班主任老师急了,找到家里来给父亲做工作,父亲这才知道实情,对姐姐发了脾气。在班主任老师和父亲的反复劝说之下,姐姐报考了北京航空学校,而且以第一名的成绩被录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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