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八章 另有其人

章节字数:12111  更新时间:12-03-19 21: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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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心急如焚的聂海天带着人马,在天一圣宫内的每一件石室中找寻着聂小星的下落。突然一间石室内传来属下的叫喊声,“王爷——我们找到郡主啦!”

    一听到这消息,聂海天便大步流星、急匆匆的向那间石室赶去,只见水光晃动的石室里面,冰冷的一具石床上躺着一个人,正是聂小星无疑。

    “星儿!”王爷一生从没像此刻这么紧张眼前的女儿。

    他连忙上前去将她唤醒,只见聂小星紧闭着的一双星眸突然扑嗤的一眨,睁了开来,好像天空中的一对繁星一般明亮。她不知所措的瞪大着双眼,像一个玩得忘了回家的可怜孩子,无辜的看着眼前的情景。连忙慌慌张张的叫道:“父王,你是来抓我回去成亲的吗?我说过我不想成亲,父王你别逼我好吗?”因为被西门夫人洗去那段记忆,她现在的记忆,还停留在为逃婚而躲避在西门楼城里的那段日子中。

    聂海天见她全身完好并无半点损伤,不由开心得老泪纵横,还好星儿没事,不然自己如何对得起大哥?

    “星儿,星儿……我的好孩子,父王不再逼你了!往后你想怎么样就怎么样!”

    “什么……”聂小星简直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幕。她环顾四周到处都是僵硬冰冷、棱角分明的石头不解的问:“这是什么地方?我怎么会在这里?”

    王爷身后的一名亲信,微声对她道:“郡主,你被天一神宫的人给挟持了,王爷带动西蜀王府的军队前来救你!刚才我们与天一神宫的人血杀无数,才能找到郡主的下落!”

    “什么?天一神宫吗?我怎么会在这里,我什么都不记得了?到底发生了什么事?父王,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为什么我的脑子里一片空白?”

    “星儿没事最要紧,其它的等回王府后又再说!这些天你可把我们全都急坏了!”

    聂小星点头,随着聂海天出去。

    回到大厅的聂海天也着实被眼前的一幕给吓倒了,待少林方丈讲述了一切经过后才感慨万千的对西门冷道:“也许这件事你同我们一样,也都是百般不得其解,但是西门楼主,你能大义灭亲保全天下正义实在是难得,无愧武林令执掌之称,至于你母亲的这件事,我也不会再追究,我想江湖中的人士也不会就此事来为难西门楼城的!”

    西门冷此刻的脑海一片混乱,满脑子都是母亲昨夜临睡前与他的谈话。“冷儿,如果有一天,母亲做了对不起你的事,请你、请你千万不要怪母亲呀!”“如果母亲你,真的做了对不起孩儿的事,冷儿也不会怪你的,因为母亲是冷儿的全部,母亲的错就是儿子的错!”

    生母如此,但罪同身受。

    “王爷,我想带我母亲的尸体回去竹苑安葬,请原谅西门冷的无理告退。”西门冷满腔血泪的将西门夫人冰冷的身体抱起,走出天一神宫的大门。在这一刻,他失去了他一生中最重要的人,这种感觉同失去沈寒烟是不一样,是种与生母难舍难别的亲情,血浓于水,他不怪她是天下人愤恨的魔头圣母石阴姬,他不怪她杀了世上这么多的人,他无法怪她什么,因为她是他的亲生母亲,施予他的比他所受于的还要重的深情。即便天下人嗤笑他有个杀人魔头的母亲,他也不会因此而痛恨她半分,毕竟他现在所得到的也是母亲给予他的。什么名声、财富、权威,一切的一切……都源自于他怀里的这个女人。

    现在因为她自己可能要被天下人所唾弃,也许将来会身败名裂,但是他不会怪责她半分。他只想好好的抱着她,这样亲密的贴近她。如果可以……这一切的罪孽他愿意为她来承担,现在他无法替她承担什么?唯有为她来赎罪。母亲,你能丢下我放心的离开,我知道你放心了,我会坚强的活着让你放心。你身上的罪孽就让儿子来为你扛下,你可以放心的离去了。

    看着西门冷一身白衣凄凉离去的身影,聂小星伤感的抽泣着,问聂海天,“父王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为什么西门夫人会突然变成了天一圣母?”

    聂海天将她拥入怀中,感叹的说:“星儿,西门夫人本来就是天一圣母,因为当年皇上为了她的事怪罪了她的义兄,所以她是来报仇的。冤冤相报何时了?何时了?也许我们都曾亏欠过她什么,但是这些亏欠却要太多的人来承担痛苦……不值得呀!所以星儿,江湖就是这样血雨腥风、惨不忍睹的地方,父王才会三番五次的阻止你踏足这片江湖。因为在你的眼中看不到江湖的残酷与无情,现在你总算是真真实实的看到了这一切。这儿远远没有你所想象中的好玩。这一次你还差点变成了这场争斗的牺牲品,如果真是这样,你教我如何对得起你娘?”当然聂海天口中所说的娘多半是指聂小星的生母,静心庵中出家的北冥王妃余秋蝉。

    聂小星看到王爷这样的关心自己,不由感动得流下了眼泪,她用力点着头,“我答应父王,以后一定乖乖的听话,再也不乱闯啦!”经过这许许多多的事,她终于明白很多事都无法如自己想的那样的简单、随意。

    江湖的确是个让人难忘的地方,因为任何人都难免会在这儿受伤,所以会一生难忘,用一身来铭记。她也一样,虽然有很多人在保护着她,但仍然不能避免让她看到身边的人在江湖中身不由己的伤痛。她感同身受,叹世事的无常。

    江湖的这一遭,过往的江湖人,墨少白、沈寒烟、红素、西门冷、西门夫人……还有曾经闯荡过的她,聂小星。所有的人,还有所有发生泪水的地方。是江湖让自己长大,虽然这种成长难免受到伤痛,但她还是要长大的。至今,她仍旧难测它的真实面目,但是她还是会感激在有生之年能够进来走一遭,看到属于自己的真相与江湖。

    繁华一时的天一神宫,最后终究落得寂静。

    这世上的许都事都无法如自己所愿,这一点,此刻蹒跚赶来的石阴姬也终有体会。看着眼前的惨景悲剧,她的心已被刺痛得千疮百孔、体无完肤。踟蹰的脚步难以迈进,眼前到处都是天一神宫的死尸和他们戴着的面具,连死时都无法以真面目示人。他们究竟是些什么人?背后又有过什么样的故事?他们的一生又怎样?没人知道,他们就像一夜生命的孑孓,他们来过,威风过,如今又去了。但是除了这一张张狰狞,面目不清的面具之外,他们什么也没留下……没名没姓,去留无痕,仅此而已,而已。

    就这样,曾经叱咤风云的天一神宫就在一日之间瓦解,这曾是她石殷素一身的心血筑就,但如今已成空无。刺痛的心让她无法喘息,眼中的泪水如雨般磅礴而下……

    “姑姑,姑姑……”她强忍着剧痛拖着软弱无力的身体,用双手扶着石壁向前走去,本来还有一天,她才能从散功药的药力中醒来,但是为了阻止姑姑她还是不惜破损自己七成的功力,从昏迷中清醒过来,她知道强忍着冲破身上的血脉,动用功力她有可能会失去所有的功力,更可能会死去!天一圣母失去了盖世神功将会意味着什么?但她还是不惜一切的要赶来阻止姑姑为她牺牲。但是任凭她武功在强,也只能在前一刻冲破药力赶来,西门夫人下药时已是抱着必死的决心,所以,她不会让她有机会赶来救自己的。

    “姑姑……姑姑……”她四处遍寻不到西门夫人的身影。

    只见尸体横卧着的大殿中央,坠落着她那具金色的镂花面具,她慌忙走了上去,伸手将面具拾了起来,只见上面满是西门夫人喷出的斑斑血迹,血迹如同晦暗的花朵开着苦涩的花,斑斑凋零让人看了痛往心里钻。

    “姑姑……姑姑……不要呀!不要离开小殷!不要离开我呀……”石阴姬看着头顶上空荡荡的石壁,还有脚下密密麻麻,横七竖八躺着的死尸,惨痛的悲愤长啸起来。

    这是罪,是她的罪,她是罪恶的人,连对自己最好的人都要伤害。

    “姑姑……”眼泪淹没了她一双眼模糊的眼睛,苦涩的感觉让她无力再做什么?她只能就这样将那具面具紧紧的抱在怀中,撕心裂肺的忏悔着、痛哭着。大错已经铸成,她已无力去改变什么。她从未像现在这样感到天地的眩晕,这种感觉就像极了二十年前的那天……为什么她还要承受剧痛?她已经无力再去承受住什么!本以为痛得太多太多就不会再有痛的感觉了,原来老天要惩罚一个人竟是如此的残酷……看着眼前的石椅上悬浮着的两条螭龙,她不由嗤嗤一笑,什么是天下?什么是人生?为什么她要走的路这样的辛苦?现在拼死拼活她得到的又是什么?原来天下间的一切都抵不过人类的情感浓烈,如果忘记情感上的感觉,那么她今天或许可以得到天下,毫无情感没有自觉如同行尸走肉的坐在江山上仰望天下。但是她没做到,她的身体内还是有自觉,有情感的……所以,上天用她身上这轻微的一点情感、知觉来刺痛她,让她自己为自己掘一座坟墓,用情感的坟墓来埋葬她自己!

    突然,从宫外传来一阵嘈杂的躁动声之见,一群身穿黄服的人突然闯了进来,他们的脸上戴着不同的面具,黑色的鬼头面具、铁青的狼头面具、银白色的窟窿头面具、藏红色的花旗面具、蓝色的罗刹面具、面孔狰狞。他们是附近的几家分舵的舵主和堂主们,进来时猛的被眼前的人给吓了一跳。待他们定眼一看,只见这个女人手中拿着那具令他们统统都胆战心惊的黄金面具,其中一名戴着红色面具的舵主突然冷笑一声,道:“吓死我啦,我还以为石阴姬没死呢!”因为石阴姬这张脸的年龄让他们笃信,这个年纪轻轻的女子不可能是石阴姬,所以他才敢贸然说出这样的话来。

    那一个戴着银色面具手持流星锤的舵主对他道:“你放心,我得到确切的情报,石阴姬已死于五大高手的联攻之下,所以才敢带你们贸然上神宫来!”

    戴红色面具的人点了点头。

    “好,兄弟们快进去看看,天一神宫藏匿在地宫中的财宝,有没有被围剿的人发现!”

    “是!”来人们早已迫不及待的闯进他们平日垂涎已久的地宫密道。

    “哼——你是什么人?”那舵主轻视的看着一脸清秀模样的石阴姬问。如今这神宫中他们最害怕的人已经被人杀死,他们再也没什么可顾虑的,无论眼前这个柔弱的女人是谁,对他们来说都不重要!

    石阴姬冷冷的看着眼前这些平日低声下气,像条狗一样臣服于她脚下的人们,如今他们再也不是成日畏畏缩缩,不敢直视她一眼的模样,反而趾高气扬的用藐视的目光看着她。她感到可悲的一笑,然后虚弱无力的看着他们。

    “看来她受伤了!”其中一个舵主更加放肆的走上前去,将她的右手拉住,“啪——”的一声,将她身上的衣袖扯烂,右臂上面豁然露出了一朵红色的血花标记,这是天一神宫的标志。那舵主看着她微微一笑,放心的回头对身后的各位舵主、堂主们说道:“她是天一神宫的人,也许是石阴姬座下的婢女!”然后回过头来看着她冷冷一笑道:“算你命大,没被杀死!”此人说完,竟然将石阴姬一把推倒在地,粗鲁的从她的手中将那面粘满血的黄金面具夺了过来。然后,用力在衣袖上蹭了蹭奸笑道:“哈哈,太好啦!这面具虽然让人害怕,但是全部用真金打造,价值不菲呀!”这些冷漠生死的人眼中除了金钱已经再没有其它。眼前这活脱脱的美人对于他们来说并不比金钱有魅力。

    突然进去里面搜索的人高声大叫起来,“金子!金子!好多金子呀!”原来西蜀王爷只顾剿宫与救人,并没留心搜索地宫中藏匿着的大量财宝。

    里面的人这一叫,外面的人连忙慌乱的争先恐后的拥挤进去,再也没人顾及到被推倒在地软弱无力的石阴姬。所有的人都在为眼前唾手可得的财宝疯狂着,呐喊着,欢呼着。但紧接着传来的就是分赃不均的吵闹声,争执声。金钱面前谁都认为自己该拿更多,得到的越多越觉得不够满足。这就是人心,永远贪婪填不饱的人心。

    很快里面的人们就从争执变成了刀剑相向,你争我夺,为了得到更多,只有不断的牺牲更多人的性命,别人的命如蝼蚁,对他们自己来说是毫不在乎的。很快弱者就被强悍的人杀死,有的人抱着抢来的财宝跑了出来,立刻就有许多人蜂拥而上的将他砍死,血染红了撒落在满地的金银,但血无法遮掩住财宝所发出来的耀眼光芒,财宝的引诱掺着血只会让他们便得更加兴奋,杀意更浓,更加刺激和疯狂!

    倒在地上的人怀中撒落的无数金银珠宝,马上就会被另一个人夺走。一个戴着黑色鬼头面具,骨瘦如柴的汉子迫不及待的将身边的财宝贪婪的揽入怀中,并如同着了魔一样双眼发红,用激动颤抖的声音,喃喃说着,“我只要一点点……我只要一点点……能够养家糊口就够了!”但双手却无法停止的不断的将财宝揽入怀中。此刻的他仍旧不肯停歇,就连保护自己生命的双斧也被他毫不理会的丢到一旁。他只有舍弃身上更多的累赘才能将眼前这一大堆财宝带走,此刻的他巴不得连自己也丢弃,只要这些财宝就可以了。他血红色的双眼似乎都要陷进这堆金银珠宝中去,只见他语速飞快的叫道:“我只要一点点,一点点就足够了……”但现在的他比刚才还贪婪,因为他怀中的财宝已经超出了他瘦小的身体所能负重的地步,但他仍旧贪婪的不肯停手。突然一个人的尸体倒在他的身边,那个人手中抱着一对玛瑙杯死死不放,将他砍死的人用力的想要将从他手中将杯子拿过来,但因为死者的手死死握着不放,仍怎么拳打脚踢都没法拿到,那人在他脸上碎了口痰,骂了声该死,然后踢了死人一脚忿怒的离开,继续去别人身上抢夺财宝。这个骨瘦如柴的汉子眼睛盯着自己的金银珠宝,一只手却摸索着拾起身边的那只斧头,口中说着我只要一点点,我只要一点点,然后看也没看那死尸一眼,就毫不犹豫的举起斧头将他抱着玛瑙杯的双手砍下了,血溅得他一身也不顾,为了不破坏玛瑙杯的完好他竟然连这双手也一并放进怀中。看着自己怀中抱也抱不下的金银珠宝,面具下露出一嘴黄牙,哈哈的笑着,就在这时一把锋利的大刀从他的头上猛的砍下,一刀劈在他的头颅中央,刀身没至鼻梁,死死的卡在他戴着面具的头上,死相惨烈。但他的双手仍旧不知痛楚的还在财宝中挣扎了两下,这双贪婪的手好像已经与他的身体分开了一样,此刻面具下的他不知道是什么表情?

    杀!杀!杀!

    石阴姬看着里面的人们抬着刀剑砍杀的样子和血淋淋的欲望。听着不断传来的哀号声,怒吼声……她不由哈哈狂笑起来,这难道就是她要的天下?

    “啊——哈——哈!啊——哈——哈!”她嘲笑着,内心是剧痛的。这些人都疯狂了,杀吧!杀吧!痛痛快快的杀吧!这就是你们所追求的财富、江湖、刀光剑影、天下、王权!都是些什么?什么都不是,统统都是自欺欺人的东西!

    “啊——哈——哈!啊——哈——哈!”她拖着悲愤无力的身体慢慢的从神宫的大殿上走过,白色的长长裙摆经过这些地上的死尸,拖出血红色的一片。身后是一个又一个被砍死的尸体,还有前赴后继将要被砍死的尸体,他们舞动着手脚惊恐的、贪婪的,不顾一切的厮杀着,绞缠在一起。被黑暗吞没的亡灵,最后只剩下一群毫无知觉的死人。

    天下皆乱,我独醒!可悲、可悲!石阴姬跌跌撞撞的从天一神宫走了出来,只觉得头晕眼花无比眩晕。

    古刹内的钟声不断的敲响着,一声声不断的敲击进石阴姬的心底,震荡着她的心魂。

    “哈哈哈,哈哈哈!”此刻的她几近疯狂的奔向这座庵堂内,扑通一声跪倒在宝殿上的神像面前。这是一尊面色磨损了的青铜神像,年代久远,脸上是看尽多少年人们生生死死轮回无常后的平静,他的神色平和,没有嗔怒也没有悲悯,只是默默无语的观视着众生灵的痛苦与祈求,喜怒与哀愁。世间上的一切都是与他无关的,它只是静静的侧耳倾听着人们内心的诉说,然后看尽花红花落,无声无息……

    “菩萨!为什么你要这样对我?为什么世人可以杀人,但我却不能杀人?为什么别人可以好好的活着?我却要活得这么的辛苦?为什么我总得不到我所想要的?为什么我身边最在乎的人都要离我而去?为什么……这一切的结果到底是为了什么?为什么你要这样对我……”她此刻的心里充满着的不解与痛苦的迷惑,仰头等待着菩萨回答她的话,但是菩萨仍旧安详的无语端望着她。

    万籁无声,一切只是寂寞廖籁的无言。

    她痴痴一笑,然后无力的撑起歪斜的身体,眼望着神灵,“你也不知道吗?你也不明白吗?哈哈,世人都被你骗了,你才是这个世界上最大的骗子!你让世人信奉你,追逐你,但到头来仍旧两手空空,一无所获!如果你有灵的话,那你就显灵说上一句话呀!你不敢吗?哈哈不是你不敢,而是你根本就不存在!你只是这些懦弱无能的人类自己骗自己虚幻出来的神,你只是人类谎言的虚幻物!我痛恨你,是你让人们有了希望又让人们绝望!我要毁了你!毁了你!”她说完,突然将供奉在桌上的香烛供品统统都打翻在地。

    “菩萨并没有骗你,而是你自己在欺骗你。其时,一直都只是世人自己欺骗自己而已!”突然一句淡然的声音,像从千里之外传出一样,从神像的后面飘荡出来,随之而走出的是一个一身灰色僧袍的尼姑。她一双平静的眼睛低垂在她两道新月似的眉毛下面,看到这对菩萨大不敬的场面她并没有动怒,只是静静的走过来,然后将供桌上的东西重摆过一遍,再将香火重新烧过罢了。她并没有被石阴姬不敬的举动所吓倒,反而比她还要淡定平静,这是一种平湖之上不揎波澜的平静。

    石阴姬看到她对自己的行为根本不在乎,似乎是不屑一顾一般淡然。心中怒火由然而生,冲她大叫道:“你为什么不生气?”

    “我为什么要生气?施主生气打翻了供桌上面的香火供品,我要做的只是将打翻在地的东西重新收拾好而已,佛祖并没有让我生气!”她说完平淡的就地打坐起来。

    看着她不动怒、不生气的样子,石阴姬的内心就更加无法平静,愤怒的看着她问:“我打翻了供桌上供奉的东西,你不动怒于我?那好,等我一掌将你打死,我看你还动不动怒于我!我看到时你口中口口声声提着的佛祖会不会来救你!”她说完举起一只手掌正要向这名尼姑身上打去。

    但是那尼姑不动如山岳,平静如秋湖。仿佛世外的种种都与她无关一样,这表情像极了眼前那尊高大的神像。

    “施主,可以一掌将我打死,我纵然受施主一掌之后会死,死后也必然不会得到菩萨的拯救,我也不会重新活过来。人都是会死的,同样每个人也都只能有一次生命。”

    “哈哈,可笑,既然你口中的神救不了你,你还要信奉他们干什么?”

    那尼姑微微一笑,如同穿越山岳之中的一阵清风,“我所信奉的并不是神灵!”

    “那你信奉的是什么?”

    “是自己!”

    “自己?”

    “菩萨即自己,自己既菩萨!一叶一幽梦,一花一世界!只有自己而已,自己就是指引自己生命的神灵,又何须到别处去寻找?”

    石阴姬迷惑不解的看着她。

    她又淡淡的看向她道:“施主的眼中满是血腥与痛苦,施主口口声声说是菩萨欺骗了自己,其实施主的菩萨不正是施主自己吗?所以说,欺骗施主的只是施主你呀!缘生缘灭还自在……如果施主相信世上有神灵,那么神灵就存在,如果施主不相信世上有神灵,那么世上本无什么神灵!施主的世界只是来自施主内心的感觉而已,也许施主认为这世界是痛苦的,但别人未必会如同施主一样认为,就像同一件事不同的人也会有不同的感觉一样。其实,施主眼中所看到的一切,也只不过是你自己所感觉到的,这一切都只是虚幻的一场梦幻,来了、去了,最终都只是泡影而已,如此,你又何必执著难解?何不将一切都归为一种平淡,顺其自然?”

    “哼——顺其自然?你是要我顺其自然的去承受痛苦吗?你是叫我不要去反抗上天对我的不公吗?”

    “施主,上天给每个人的都是对她最好的安排!就算你在怎样不满,又能这样呢?又有多少是你能摆脱得了的呢?”

    “我无法摆脱吗?不,我要摆脱、摆脱这一切的痛苦!”

    “可是你这一辈子都在这么做,现在你又终究得到过什么?一切都有它的定数,顺其自然最好,事事有因果,因果早注定!任你再怎样挣扎,也要去承担所种下的因,结成的果!”

    石阴姬看着眼前这样一个平凡的女尼不由心生惭愧,为什么这样一个不起眼的庵堂内却有这样一个悟空一切的尼姑?

    “我不明白,大师,为什么你能如此平静的谈这些?难道你这一生就没有受过伤,没有痛苦吗?还是你从未经历过世人种种的痛苦情孽?如果你从未经历过与我一样的痛苦,你是不会明白我内心的痛苦的!”

    女尼微微一笑,“世人谁没有痛苦?痛苦皆在心中,别人看到的永远只是你外表承受的喜怒哀愁!我出家之前,本来是万人之上的富贵人家,我有一段美满的婚姻,有一个全心全意爱我的男人,还有一个活泼可爱的女儿!我们生活得很幸福、美满,我曾经因此想要逃脱生死的宿命,我曾贪婪的祈求上苍能将这眼前的一切美好都停留不变,天荒地老都还如此。”

    石阴姬不敢相信眼前这个普通的女尼,曾拥有过如此美好的幸福生活,为何放弃一切之后的今日,她还能如此平静的坐在这里,对她说她的过往而心无波澜?

    “那么大师,你竟然有如此美好的生活为什么还要出家为尼?”

    女尼微低下双眼,轻声一叹,好像一切只云烟而过,前尘往事只不过是一种淡然,“风云总变幻,世事本无常。没有什么事会是注定永远美好不变的,上天让你来到这个世上,不是为了让你享乐,也不是光让你去承受痛苦的。它是一种漫长路程上的修行,有些东西你能改变,但更多的事是你无法去改变的。我们只能是一路承受,承受上天恩赐的一切痛苦与美好!边走边看一路的风景,虽然看似漫长但总有曲终人散的一天。有来就有去,等到一路风光看尽时你也就该走了,无论你此生做过什么?经历过多少?都是些无关紧要的事了!施主,等到那时你就会明白,什么是生,什么是死。等你曲终人散的时候,就会明白当初为何要来到这人世,现在又为何要离去!”

    石阴姬摇摇头,“那你现在都明白了吗?这一切人生的道理?”

    她微微一笑,“有些我还不明白,但也未必能明白得了!人生之大,看似沧海一粟,其实也是一个天地的广厚。人生的道理我又那能全部都明白?但每个人自己人生的这段路程,却是能实实在在全部都走完。这些就如同我们所信奉的佛法一样永无止境、无度无量。它如同祥瑞温暖的光芒照射着你,你这一生能悟得其中一二道理,已能受用不尽,又何必贪婪全部的无限呢?”

    “哼——你说得好听,可是真正面临痛苦时,你会如此大彻大悟吗?面对荣华与富贵你又能如此洒脱的所无谓吗?”

    “世人皆苦恼,而这些也正是世人苦恼的源泉!施主想听听我的故事吗?……当年的我是一个美丽的女人,美貌也绝不亚于施主的国色,但是十年前的那一天,我的丈夫被人诬蔑扣以谋反之罪,为了我们他一个人身负重伤远走塞外,留下我与七岁的孤女。当时家破如山倒,生命攸关,我带着女儿,不但要逃避朝廷府衙的追查还要要避免仇家的追杀。当时我只是个娇弱的女人,一个女人要强忍着丈夫远离,家园破灭的悲痛,我真得只想一死了之。那时死亡对我来说也许是最好的解脱方式,可是我不但不能死还要强忍屈辱的活下来,带着我们的惟一女儿好好的活着。就这样,我一个人痴痴的守望着我的夫君能够平安无事归来,回来接我们娘俩。然而,十年后,我得到的结果却是我苦苦等待多年的人已经惨死于塞外故里,连他最后一面也无法见上……施主,世界上最痛苦的事无非生离死别、家破人亡,这些我统统都承受过。想必这些苦也不会亚于施主你,毕竟世上会经历这些痛苦的人并不多。生活不会因为你是个娇滴滴的女子而不要你去承受生命的重荷,有些重荷甚至是百倍的悲痛。常人也许未必都会经历这些痛苦与无奈,但是现在我却能平静下来,因为我已经看透了,这一切就好像只是一场游戏。当你活在游戏中时就会很痛苦,但当你跳出这一切就会发现,一切的一切都只不过是自己的一场幻觉。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缘起缘灭还自在!”

    听完她说的一切,石阴姬的双眼突然瞪得很大,吃惊的仔细打量着眼前这个貌不惊人的平凡女尼,突然她忍不住的问道:“你是……余……秋……蝉?”

    “施主知道我吗?……很久没人记得这个人啦!”

    “你果然就是当年宁州城的第一美人余秋蝉!”她又重复一遍问道。

    女尼若有所思的轻吟,“宁州第一美人已成为过往……我是余秋蝉,可是施主怎么会认识我?”

    石阴姬看到多年前的情敌仇人怎能不咬牙切齿,“我这一辈子都会记得,记得这个曾经深深伤害过我的人!余秋蝉,只是我没想到我会在今天见到你!哈哈——可笑!这上天的安排可真是可笑,居然让我在这里遇见你……你可知道这些年来我一直都在找你!”

    “找我?”余秋蝉突然被眼前这个年轻女人的话吓了一跳,不解的看着她。

    “没错,我要找到你然后杀了你,但没想到你却躲在这里,让我找得好苦!如果不是你说出你的过往,我也许永远也不可能认出眼前这个平凡的女尼……竟会是当年那个颠倒众生的第一美人。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没想到最后你会变成这个样子!你当初的美貌跑到哪里去了?你怎么不拿出来,再去勾引别人的男人呀!你看看现在的你,又老又丑,全无半点姿色,竟然还敢称什么宁州第一美人!啊哈哈哈,正是笑死人啦!我真不明白当年人王为什么不选我却要选你做妻子?”

    “你是……你难道是……”余秋蝉吃惊得开不了口。眼前的这个女人,这股恨意让她想到了二十年前,新婚前夕的那一日,那个名叫石殷素的女人。但她现在的样貌明明比当年的石殷素还要年轻?怎么可能会是她呢……这完全是两个不同样貌的女人。

    “没错,我就是那个被你夺走心爱之人的苦命女子——石殷素!”

    “可是你怎么会变成这样?不,你不是石殷素,你不可能是石殷素!”

    “我有时真的很痛恨自己现在的这张脸,这张脸让我的仇人无法看到我的真面目,杀了你们,你们却连我是谁都不知道!我要让你们看到当年被你们伤害过的人,今天来报仇啦!不要看我的这张脸,好好感觉一下,这种感觉难道不是你内心担心了多年的那个人吗?”

    余秋蝉惊讶的看着眼前完全陌生的这个女人,但是她的这股气势却让她实在太熟悉。当年的那一天,她就没让她忘记过她……她轻声叹息道:“这脾气太像了!简直是太像了!你果真是石殷素?那个二十年前的女人!”

    “没错!看到眼前的这张脸了吗?就是因为你,我这一辈子都要带着别人的脸生活,每一天,我都无法直视镜子里的自己……我命下人为我打造各式各样不同款式的镜子,但它们都有一个共同的特点,那就是无法真正照清楚一个人的脸,因为这么多年来,我始终无法真正面对自己的这张脸!你知道一个看不到自己是谁的人,这些年来是怎么忍受痛苦与寂寞的生活吗?你不知道,你也不懂!”

    “不,我懂,我懂。这些年我不是得到了上天的惩罚,上天对我的惩罚,岁月无情的摧残,已在我这张当年倾国倾城的脸上划下了痕迹,让我经受伤痛快速苍老。一个女人、特别是一个曾经拥有过无比美貌的女人,最在意的无非是自己的容颜。你这二十多年来无法直视自己的容颜,我又何尝不是如此?每天清清楚楚的看着镜子里的自己,一点点苍老却无能为力,这种痛苦是漫长而真实的,它绝不比你所承受着的要轻。但是你看看,任凭我们曾经多么在乎,多么值得我们炫耀的美貌都只是弹指易老的芳华。所以,你的痛苦同样我也一直都在背负,就因为当年我深深的伤害过你,所以,我已经遭到上天的谴责啦!我已经受到老天对我的惩罚啦呀!”

    “上天对你的惩罚?实话告诉你,这不是上天对你的惩罚,这一切的一切,你所受过的痛苦都是我干的!当年我向皇上呈上密报,利用他多疑的心理陷害了你的丈夫北冥王爷宁人王。”

    “什么?!”余秋蝉惊讶道。

    “然后等他被发配到雁门关时在将他囚禁起来,这么多年他都被我囚禁在大漠中一个土牢里,过着非人的生活。这就是他这么多年来都没有回过中原找你们的原因!”

    余秋蝉得知事实的真相,叹道:“原来如此……”

    石阴姬看着她脸上没落的表情得意的一笑,“没错,这些年来人王一直陪伴的人只是我!而不是你余秋蝉!我说过他永远只能是我的人,我石殷素今生都不会放过他的,就算他死!”

    “这么说,是你害死了王爷的?”

    “没错,所有的一切都是我做的。我害得你家破人亡,还害得你的爱郎惨死边外,让你们这对苦命鸳鸯生死不能相见。哈哈……这一切的一切都是我做的,是我!是我石殷素!哈哈哈……是我做的!我说过不会让你们好过的!我要报仇!”

    “你现在报仇了又能怎样?”

    她没能像希望中那样看到余秋蝉哭诉无助的表情,这个曾经是江南碧玉小姐的纤纤女子,经历了这么多年的风雨,内心也被磨砺得同她一样坚强,“你不是报了仇了吗?为什么看上去还是这么痛苦?因为你内心的不安,因为你根本就不开心!难道不是吗?你开心吗?我看报了仇,你却比我好过不了多少!”

    “你胡说!”石阴姬长袖一挥怒道。她不允许这个女人鄙视自己!她没资格,根本不配!

    余秋蝉看着她动怒的神态并没有退缩,反而坚强、淡定的对她道:“如果一个人报了仇但并得不到真正的快乐,那么她这么做还有什么意义?到头来还不是什么也得不到!石殷素,如果说年少轻狂时我曾伤害过你,那么你对我的惩罚我已经承受了,那么你自己的惩罚呢?不用我来报复你什么,你自己这一生就一直都在惩罚你自己。你不但背负着我们的痛苦,更加不肯放过折磨自己的痛苦!痛苦不是用来祭奠的!人生是有很多痛苦没错,但我们不能因为这些痛苦而放弃人生,这就是我认为的人生。至于你的罪孽是非,自有上天来定夺!”

    “哈哈哈!哈哈哈!可笑!可笑!”石阴姬大怒挥手一扬向余秋蝉的头上落去。“无论你怎么说,今日我都要杀了你,以解我这二十年来的心头恨!”

    “那你就杀吧!随顺世缘无挂碍,涅磐生死等空花。”

    余秋蝉勇敢的表现让石阴姬很不满,她不该这样坚强的,面对自己她应该是苦苦哀求懦弱无力的,为什么现在的余秋蝉会变得如此镇定、坚强?在她的面前石阴姬突然感到自己就像一只没有了爪牙的老虎,毫无威胁力。而余秋蝉此刻的坚强将她一直来惟一值得自豪的尊严扫得荡然无存。

    这个女人,无力还手的女人,此刻像极了一把刀的光芒将她惟一剩下的一点锋芒都盖住了。她可以轻而易举的一掌将眼前的这个仇人打死,可是她的仇人不畏惧生死,比她还淡定的看待人生,这一掌下去还有什么意义?就算是杀了她又能得到什么?杀了她人王会回到自己身边吗?杀了她自己多年来所走过的辛酸路程会得到改变吗?杀了她自己的一生就可以重来吗?二十年前她在宁人王面前赢不了这个纤弱的女人,二十年后她武功再强,容颜在美,任就无法胜过她半分的气势。

    “啊——”石阴姬痛苦的仰头长啸,是痛?是悔?没人说得清,只有无限的凄凉。

    “啊——”

    “啊——”

    “啊——”

    用尽最后的一点力量,她喊尽了此生的痛苦与无奈,摇摇摆摆的从静心庵中走了出去。

    外面斜阳正浓,残阳如血。

    是寂寥?

    是失落?

    是恩怨?

    是无常?

    还是……空无?

    大漠中的沈寒烟身上穿着当地牧民的普通服饰,走在茂密青绿的草原上面,看着远方飞去的孤鹰,心中突然微微一颤。回过头来,墨少白正骑着白色的马匹向她呼唤而来。她的眼中微微的有些湿润,这一切都是真的吗?她终于得到了她想要的幸福,过着平淡的生活,不再理会什么江湖恩怨,不在做什么驰骋沙漠的沙漠王,只是一个男人的妻子,一个普普通通的女人而已。

    “寒烟——”墨少白笑着从马背上跳了下来,然后高高扬着手中猎到的兔子,看着她笑。

    她上前掏出怀中的丝帕,为他轻轻的擦拭着额头上细碎的汗珠,然后再仔细的为他将被风吹散的长发绑好。

    “你看,今天我们有兔肉吃啦!”墨少白笑着将兔子递给她,然后回身将白马身上束缚着的马鞍取下让,它自由的去草原上奔驰。

    看着白马自由的远去,他们相依着走进茅屋中。远处炊烟袅袅,黄昏渐沉,现在的他们不再是什么叱咤江湖的人,他们只是被江湖遗忘了的平凡之人,或者,是他们从这场浮华的争夺中退了出来。只是一对相亲相爱,承诺地老天荒的爱侣而已。

    日子如流水,就这样在无声无息中被埋没掉,被遗忘掉。

    一切的一切,都只不过是光阴一梭,青春一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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