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一章少年出世

章节字数:3962  更新时间:12-10-17 06: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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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丛竹杉翻翠袖,清风,明月,芦笙。

    鸳戏莺啼语成双,沧海,江湖,人心。

    幂目金刚佛中坐,帝释,迦楼,修罗。

    不见妄君四人行,玉弓,花雕,十娘。

    楔子

    雾隐山,临绝顶上,云流如星女掷灵梭,雾绕似矢魔翻翠袖。

    此乃蜀山茫茫峰峦中的一支,因终年云雾缭绕,故为雾峰,又称“千山鸟飞绝”的无人山。

    人迹鲜至的山腰处,一间茅屋围绕在烟雨之中。

    茅屋内,花洛风打坐于石床之上,面前是一颗乌黑发亮的珠子,闪着幽冥般的精芒。

    花洛风双手平行于胸前,开始运转三分归元气。

    待元神汇聚于两手之间时,他倏尔逆行体内元气,那元气即刻由白变红,继而源源不断的从手掌溢出,归纳到元神之中。

    随着元神越聚越大,那一团红渐渐轮廓分明起来,雏形初露。花洛风心中欣喜,急忙双手交错,把元神推向乌珠,欲使二者融为一体。

    眼看就要成功,突然一股斥力将他的元神强行推开,迟迟进不得乌珠体内。花洛风只觉得一阵窒息,眼前发黑,那羽翼渐满的元神瞬间散了形,功亏一篑。

    花洛风满头大汗的瘫在一旁,元气逆转已至极限。“看来我的元神始终不能与九宫遗珠相融。”他失望道,无力的倚坐在墙边。

    想起自己一生风流,眷顾的温柔乡无数,而如今大敌将至,身边却只有这冰冷的石床相伴,他不禁感叹一切恍如隔世,从前神仙般快活的日子真的回不去了么?心中忽而悲愤,忽而凄凉,忽又自嘲起来。

    外面,哞嘛弥哄声不绝于耳。

    花洛风蹒跚到屋外,多日未梳洗,他冠玉般的面庞已是满脸胡茬。

    诵经声戛然而止,门外是一名尼姑,桃李年华,容貌娇美,体态婀娜。僧衣僧帽亦遮不住妙龄女子独有的韵味。

    美尼望着花洛风,叹了口气道:“施主竟为了一个女子甘愿修炼蜀山禁术,实不符合往日的作风。”

    花洛风另有心事,无意与她长谈,消极道:“你若还是来度化我的,就请回吧,我练什么不关你事,天底下恶人多得很,不要总缠住我不放。”

    美尼失声道:“天底下那么多恶人,可,可唯独你对我做了不公之事!”

    花洛风闻言不欲再讲,疲倦的转身回屋,动作明显滞后了许多,看来逆行元气给他身体带来的伤害不小。

    那美尼顿感委屈,愤然道:“为了秦紫筝那样一个女人,你这么做值得吗?”

    花洛风道:“神尼既是出家人,就莫再与俗事纠缠了,请回吧。”

    美尼也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忙按捺住心绪。心中兀的委屈,悲伤一并袭来,有话却说不出口,化作一行无言泪落下。

    天地间一时静籁止水。

    “就算是花某今生欠你的,来世再还。”花洛风关了门,留下寥寥几语,那侧脸虽然俊美犹在,却全无往日的倜傥神采。

    屋内顽石无声,屋外烟雨潇潇。

    美尼怔立门前,这扇门却比那顽石还硬,烟雨还冷。

    十年度化,只换来这般结果,天下间男子果然都是负心薄幸。

    “自此,佛音不容有靡,金刚不纳朱紫。是故红罗落峰悄无言,青灯敛容伴我佛……”美尼终于如释重负,喃喃自语道,自古情债多恩怨,是可谓这世间的人情世故,却只怕一个看透。

    雾色隐于山间,久缭许许,无人峰再无声响。

    数月后,江湖上名极一时的“采花盗”花洛风毙命于蜀山山下。

    同年,早已退隐江湖,久居西夏的“魔元宗”风摩屠违背了与少林高僧悲弘大师的誓约,重新踏足中原,扬言十年内取尽蜀山至宝。从此中原武林人心惶惶。

    有人在巴蜀跟江浙一带见九宫鸟盘旋于空,据百晓生兵器谱记载,天机老人口述:九宫现世,视为不祥。

    烧瓷作坊内,一口瓦窑暗火翻滚,土迸灰飞,火星四溅如星汉天流。

    那制陶的汉子道一声“得了”,眯起眼睛从窑里钳出一件烧的铮亮的瓷坯。

    汉子匆匆几笔,那还未褪热的坯子上便多了一层亮白。又是几笔,亮白的幕布上真宗的千军万马熠熠生辉。

    一旁的少年瞧得出神,恍然接过绘好的瓷瓶,又将手中篆章按于瓶底,倏尔显出四个红字,景德元年。

    “青儿你记住,咱们手艺人不比商人。商人重利轻离别。可手艺人不仅要手艺精,更须得用心,倘若会倒腾手里这点家伙什,或是一心只想名利二字,做出来的东西也是死物一件。”那汉子喋喋不休的说着,手里的速度却丝毫不减。

    “是,阿爹。青儿记住了,活计是手艺更是心意,天工是匠工而非匠气。”少年对父亲的教诲早已耳生老茧,是故把他后面要说的话先说了出来。

    汉子笑道:“你这小子,古灵精怪的,委实不像阿爹。”

    谈笑间门被推开,屋内进来一行人。

    为首的男子高个子,瘦长脸,肩搭一条褡裢,是附近的走贩,名为驴阿四。

    驴阿四冲那汉子吆喝道:“吴长有,从明天起换你们上山做工,工钱双倍,工期三年。”

    汉子霎时沉默,瞧见驴阿四身后的一行人均是镇上出名的工匠,心知此事已成定局,问道:“老板,我吴长有倒不怕辛苦,只是我儿聂青年纪尚轻,若让他同去,恐误了顾庄主的事。”

    驴阿四瞥了少年一眼,见他身体瘦弱,四肢纤细,哼了一声道:“瞧他这幅柴火棍的身板也经不起折腾,真是大河无水小河涸。”

    少年听出驴阿四的话外之音意在映射父亲,心中端的无名火起,灵机一动念道:“驴老板不愧为走南闯北之人,果然好见识,大河无水小河涸实乃至理名言,不过,你知道谁是大河,哪个又为小河么?”

    驴阿四见他伶牙俐齿,心中略有不安,但仗着自己人多势众,仍不服软道:“有何谬论,且说来听听!”

    少年笑道:“手艺人与商人之间,从来都是相辅相成的关系。我聂青从不认为两者有高低贵贱之分,今天姑且顺遂你意,来做个比较。数百年来大江东去,海河横流,纵使再大的江海也是由无数小河细流汇聚而成的,这个连三岁孩童都懂的道理,驴老板不会不懂吧?况且积少成多,跬步千里乃是顺应万物的法则,而大江小河互相依附,生生不息才是发展之道。如今却偏有那狂妄之徒仗着自己有一副能拉磨的身板,不仅饮水不思源还口出妄语,殊不知若没了手艺人做的活计,又岂会有贩夫走卒的人前耍威风?”

    聂青语速不疾不徐,却字字珠玑,咄咄逼人。驴阿四一时语塞,只道“荒唐,荒唐。”却再不敢提大河小河之类的话。

    他身后的一干工匠无不眼中发亮,口中发出啧啧的声音。原来,平日里驴阿四待他们轻蔑刻薄,除了打压价格外还时常语出不敬。但众人碍于他跟孙、顾两大豪强都有生意做,均是敢怒不敢言,今日聂青帮他们出了一口恶气,心中暗爽溢于言表。

    驴阿四甩下一句“走着瞧”,便率众人悻然离去,留下了三年的工钱并命吴长有明早即刻上山。

    吴长有数了数银钱确实不少,却始终高兴不起来,心忧道:“青儿,做人要像彩绘一样,水墨留白,话讲三分。你刚才太不注重分寸,记住要踏实做工,老实做人,万不可事事出头。”

    聂青道:“可是老实人就应该被欺负吗?他羞辱青儿可以,羞辱父亲就不行!”

    吴长有叹道:“我吴家世代都是老实巴交的工匠,怎就生了你这么一个顽皮的猴儿……”说罢转身做活去了,言语中尽是失望。

    聂青深知父亲宽厚的性格,自己有违他踏实本分的期许,当下也不便不多说,告了声假出门散心去了。

    此时正值午时,驿站旁邹信人“日书五封”的招牌刚刚挂出来,人群便蜂拥而至,聂青见状,便也好奇的围了上去。

    那邹信人身穿泛旧素衣,头戴纶巾,发丝茂密透出星星白点,双目微颌却神采奕奕。手持一杆秃笔端坐方桌之后,面前是如翼宣纸跟一方干砚。

    头一个挤到前面的是南街的张瓦匠,他哀声道:“邹先生,我兄弟是蜀山的工匠,不料前几日天降大雨,他们那一班工匠全被山上的落石砸死,尸骨无存,求先生为他们远在信阳的妻儿写封讣告。”

    邹信人轻捻长须说道:“在下每天只写五封信,每人限一封。所以你是要替你兄弟写呢,还是替那一众人他?”

    张瓦匠踌躇片刻,嗓子里带有一丝哭腔喊道:“俺兄弟!”

    邹信人点头,提笔说道:“银钱十两,或花雕、龙井各一壶,概不赊账。”

    张瓦匠破涕道:“好,好!”当即掏出银钱递了上去。

    就写封信而言,此乃天价无疑,但此镇所住全为工匠,自幼学艺,目不识丁,况且烽火连三月家书抵万金,是故多贵都不嫌贵。

    邹信人收了银钱却迟迟不肯动笔,众人皆疑,唯独聂青瞧出其中端倪,拨开人群走到信人身旁,取一勺清水倒入桌中干砚内,开始为信人砚墨。

    邹信人目光如炬,看了聂青片刻,倏尔大笑道:“好小子,有眼力!这一两银钱拿去吃酒。”

    聂青边磨边道:“晚辈能替信人先生砚墨是晚辈的荣幸,自当分文不取。先生只要不嫌弃,我可以每天都来帮你,只求先生教我识字!”

    邹信人惊诧,有意试探道:“你年纪轻轻眼光竟如此长远,委实难得。小子,你学写字要做什么?莫不是见我行市太好,想跟我抢生意?”

    聂青说道:“前辈误会了,只因我爹被招上蜀山做工三年,我便想学会写信好每月给他报个平安。先生若是对我不放心,我可以当着父老乡亲的面立誓,学成之后一切听从先生指挥!”

    邹信人听罢莞尔:“罢了罢了,念在你一片孝心,立誓就免了,以后便替我砚墨吧。”

    聂青见他应允,心中欣喜,随即手中匆匆加急,墨水已成亮色。

    邹信人手提笔在砚台中蘸了几下,待笔尖吃足了墨,随即笔走苍龙,簌簌地在宣纸上写下一行小楷:“信阳匠众与弟遇难,报官求赡养。”正是刚才张瓦匠所托之事。

    信人写这几字均是一笔呵成,中途无断笔,但是手却抖的出奇,致使字体略微走样,拿笔的手腕处还有一道很深的疤痕,足有两寸长。

    聂青离得近,看得清,但心知不便多问,只道是这位先生的笔法好生了得,十余字竟能一笔写完,心中佩服无比。

    下一位求信的是偏巷的王寡妇,她想问问通宝铺子的二账房何时与会于她。众人哄笑道“这小荡妇勾谁不好,偏要勾搭那孙家通宝铺子的人。”“你当蜀南名门的人当真能瞧得上你?”“就算是个小账房,那也是孙盖世手下的人啊!”

    王寡妇面臊耳红,呸道:“老娘与谁相好,也轮不到你们这群光腚闲汉!”说罢从怀里掏出银钱,却因扣子太松露出半块肚兜的衣角,众人又是一阵哄笑。

    邹信人面无表情,收钱写信道:“我虽念君不见君,翘首盼,望君知。”

    邹信人又分别替百花楼的董二,斜街的王厨子和杀猪的栾屠夫各写一封家书。总共五封信,每封不过十余字,均是一笔而成。

    五封即收,此时信人的手已经抖至剧烈,聂青想要帮他收摊,却被告知不必,只道明日再来。

    聂青回到家中已是傍晚,吴长有早已做好饭菜等候。聂青识字劳心,但觉腹中饥肠辘辘,满桌饭菜又尽是鱼肉,便如风卷残云般席卷口中,大快朵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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