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节字数:3416 更新时间:18-01-02 13:01
今夜的天气实在不能称之为晴朗,天空黑沉沉的,一颗星星也看不到。风很硬,吹在裸露的皮肤上让人直起鸡皮疙瘩。气象局说,今夜到明白将有四到五级的西北风,局部还会出现短时的强对流天气。
林茂站在甲板上,上身挺的笔直,双手自然的搭在船舷护栏上,青年默默地注视着的海面,漆黑的眸子如海水般清澈,闪着明亮干净光。
这是他全身唯一能看的地方了。
从头到脚就没一处干净的地儿。小脸灰突突的,颧骨处蹭上了一块机油。橘红色的工作服已经看不出本色了。裤腿卷到了膝盖,黑色的污水顺着腿肚子流到了防静电鞋里。脚底黏糊糊的,一走道啪叽直响。
样子有点惨,不过青年仍是嘴角带笑,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
“你没事吧!”
身旁的男人转过头问他。
“没事,我好着呢!”
林茂笑了笑,语气平静。
吴建群不傻,听得出徒弟说的是反话。
浅浅勾起嘴角,男人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浅笑,从烟盒里抽出一根烟点着了。
相比之下,吴建群看起来要清爽的多。白色的T恤纤尘不然,橘红色的劳动服裤子穿在身上并不显得土气,反而穿出了精英配制服的混搭的效果。
“干活要讲究方法,还得动脑子。”
吴建群吐出烟圈,语气平淡地说,
“更重要的是有严谨认真的学习态度,不能奢望别人成天跟你屁股后面,跟个老妈似的一口口喂你。”
“我没奢望有谁能费心管我?”
林茂忍不住回了一句。
吴建群好像并没听出徒弟话里的讽刺,在护栏上磕掉了烟灰,
“你不是小学生了,没有谁会从一加一开始教你。很多东西得靠你自己悟!”
说到这,他加重了语气,
“当然,如果你脑子笨,业务上拿不起来就趁早滚蛋,别赖在这给我丢人。”
林茂深吸了一口气,脑子里循环播放着拿管钳子往这人胳膊上抡的暴力片,抓着护栏的手紧了又紧。
冷静,冷静!林茂你千万不要冲动。一个月四千多块呢,还给交五险一金,就凭你那高中学历上哪找这么好的工作。天底下活的憋屈的人多了去了,你这算个啥。把这家伙当成马路上的一滩狗屎,绕过去就好了。林茂默默地自我安慰一翻,终于克制住了持械伤人的冲动。
刚才跟机工们在机舱里给主机暖机、备车,忙活了一个多小时,这会真是身心俱疲。
吴建群让他拿扳子拧污水管接头,一会嫌他拧的松,一会又说太紧。这种活他没干过工具用的不熟。所以没控制好力度,把接头拧烂牙了。污水管立刻就爆了,污水像喷泉似的,喷的他满身满脸。
后来开高压泵,一按电机按钮高压泵就轰隆直响,林茂紧张的不行,错手打开了泄压旁通阀门,致使高压泵抽空。泵身咣咣的震荡,没几下就把压力表上的手轮震飞了,要不是他躲得快,就得直接拍脸上。
吴建群当时就火了,指着他的鼻子骂:
“看你那笨样,蠢的连猪都不如。”
林茂不服,小声回了一句,
“我是不如你。”
声音小到近乎于耳语,可还是被师父听到了。吴建群抬脚就踹,林茂没敢躲直愣愣的杵在原地。被大皮鞋结结实实闷在大腿根处,再偏一点这人就得废。踹完人吴建群还不解气,抡拳头要削他,被机工长和电机员拉开了。
大腿根疼的厉害,不用看肯定青了。林茂心里难受,真想把扳手扔地上,转身就走再也不受这鸟气了。
三个月了,从他上船的那天起,这人就看他不顺眼。
报道的第一天,船上安排几个实习生到餐厅吃拜师饭。给师傅敬完茶,林茂小心翼翼的挨着人坐下了,见对方吃完一碗,忙站起来帮他添。
“师父,我给你盛!”
不成想,对方却板起了脸,冷冷的开口:
“在培训班是没学规矩么?”
什么规矩?吃饭还有什么规矩么?林茂登时就懵了,脸涨的通红。拿筷子的手也不利索了,紧张的把筷子放在了碗上。
对方又是一瞪眼,把手里的筷子重重拍在桌子上,
“你怎么什么都不懂,在培训班成天混日子泡妞吧,筷子不能放碗上你不知道么?”
大管轮赶忙为他解围:
“这些小孩刚上船什么都不懂,慢慢教吧!”
二管也帮着打圆场,耐心的给他解释,
“小林,你师父说的这些你得记住,都是海员的习俗。在船上有些字眼是不能说的,比如说盛和沉谐音就不能说、淹死”、“沉没”、“翻船”这些都需要回避。还有筷子放在碗上的意思是船舶搁浅的意思。另外,在船上吃鱼的时候不能把鱼翻过来,而是从上吃到下。”
轮机组的老人你一言我一语,连说带笑把这个话题岔过去了。
吴建群没再看他一眼,始终沉着脸。林茂惶恐不安的坐在旁边,连菜都不敢夹,只是低头往嘴里扒拉饭。
第二天,吴建群就把他借给甲板部,说是上级要来安全大检查,甲板部缺人,让他去帮水手刷油漆。
刷了两个月,林茂觉着自己可以出徒当油漆工了。他师傅才想起来还有这么个人,把他要了回来。直接送到客舱部,说是那边却缺人让他过去帮忙。
扫了半个月厕所,林茂终于回到了轮机组,本以为这回能跟着师父学技术了。人家却像没事人似的,丢给他一把扳手一个钢丝球,告诉他机舱新装了一批阀门,质量有差、阀盖不平,让他拿扳手挨个找平。然后用钢丝球把阀门上掉皮的旧漆蹭掉,重新刷漆。
在这三个月里,吴建群挂着他师父的名号,什么正经玩意也没教他。今天不知抽了哪门子疯,居然让他跟着试车。林茂阴暗的想,这货莫不是得了绝症,知道自己大限将至,着急找接班人,把自己肚子里那点玩意都传授给他。
林茂故作深沉的盯着海浪,腰板挺的笔直。其实一直在硬撑,人早就冻得不行了。刚才忙活完,别人都回去休息了。他师傅硬是把他从40来度的机舱提溜到只有3、4度的甲板上。说是让他凉快凉快,给他那颗猪脑子控控水。
一见冷风汗水就干了,那冰火两重天的滋味,爽的他的直想拿脑袋撞墙。林茂咬着牙忍住了抱膀子哆嗦的冲动。揉揉鼻子,硬生生地把喷嚏憋回去了。
吴建群把烟头吐到海里,转身靠在护栏上。这人上身只穿了一件半截袖体恤,好像根本不知道冷。
“牲口!”林茂在心里骂了一句。
“怎么,冷了?”
吴建群漫不经心的问。
“没有,怎么会呢!”
林茂轻笑着回答。
吴建群递给他一根烟。
“要开船了,抽根烟提提神。”
林茂不喜欢抽烟,不过为了不被人看扁,还是接过叼在嘴里。
他故作老练的摁下火机。可惜火机不给面子,小火苗被风吹的颤颤巍巍,像要断气似的,大拇指都快按吐露皮了才点着火,那样子不像是点烟,倒像是在点炸药包。
冷不丁的,一股强风横拍过来,林茂一哆嗦,烟雾没倒匀呛进肺管里。引起了一连串剧烈的咳嗽,接着就彻底失控了,鼻涕眼泪一股脑往外喷上,瞬间糊了满脸。
他赶忙掏兜找纸,翻了半天只摸出十块钱,无奈又塞了回去。
装逼不成,脸都丢到马里亚纳海沟了。林茂索性彻底放松,摆出一副啥都无所谓的姿态。
反正都这样了,自己干啥人家都看不顺眼,爱啥样啥样吧!
他潇洒地抬起胳膊,用袖子在脸上一通滑落,及其认真地擦去脸上的粘液。
吴建群收回还没来得及递出去的面巾纸。抬起脚,把对方掉在地上的香烟踢进了海里。
白皮软中华啊,给这小子抽白瞎了。吴建群蛋疼的摸摸下巴。心口涌上莫名的无力感,忽然有点不知道该怎么教育这个徒弟了。
对于这个新收的徒弟,蓝湾公主号的二当家,轮机长吴建群是及不满意的,不过是碍于船长王俊生的面子才勉为其难地收下了他。
在这个北方汉子的眼里,海员是纯爷们才能胜任的工作,要能忍得住苦受得了罪,做事有担当有魄力。往那一杵,那身板那精神头就是条硬朗的汉子。走路有风、喝酒有声、放屁带响、吐口唾沫就是个钉,这才是个爷们。
这孩子,有点太、太、到底是太怎么样,吴建群也说不出来,就是打心眼里觉得他不适合干这行。挺高的个子,可惜生的细胳膊细腿的,白净的脸上带着一股略显稚嫩的书卷气。
还是太小了,这娃今年才19。这个年纪的孩子就应该去上学,在大学里逃课打游戏泡妞才是正途。听老王说,这孩子他爹也是海员,十五年前死于一场海难,留下母子俩相依为命,两年前他妈得了肝癌,为了给母亲治病把家里的房子卖了,到头来人财两空。现在全家就剩他自个,连个住的地方都没有。
老王还说,这孩子成绩不错,高考时过了一本线50多分,没上大学可惜了。
想到这,吴建群重重的叹了口气!对这个苦命娃生出了些许同情之心。他暗自检讨,自己这个做师父的在教育方法上,的确有些简单粗暴,缺乏耐心。不过这也不能全怪他,在他的认知里,男人只有在逆境中磨练才能快速成长。
想当年吴建群军校毕业到驱逐舰上服役,船上的老兵欺负他,拿他当狗使,他一人单挑一群不也站稳了脚跟,还反压别人一头。
在他看来,男人是靠实力说话的,他吴建群的徒弟就不是温室里的小花朵,要经得起磨练、忍得住艰苦!
见他不咳了,吴爱国勾了勾手指,
“走,马上开船了,咱们俩再巡一圈。”
林茂赶忙背上工具箱,小跑两步跟在师傅的身后钻进机舱。
半个小时后,晚上七点整。灯火通明的云州港三号码头,随着悠扬的汽笛声响起。“蓝湾珍珠号”客滚轮起锚开航,缓缓驶出云州港沿着航线向340海里外的海宁港驶去。
作者闲话:
(一海里=1。852公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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