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节字数：1651 更新时间：18-05-26 18:04
太阳没入山背的时候，裴兰摧已经能远远望见花谷了。他离开花谷的时候山雪白茫茫融了一半，归来却是红叶满山。
可惜心里堵了裴玉折三个大字，景色再美，他也没多余的心思看上两眼。
他这个人同情心非常有限，也不信鬼神报应那一套，行医多年救死扶伤无数，全因他靠这门手艺谋生——良知尚存，且业务能力过人。
当年一念之差把裴玉折抱了回去，一半因为和谷云卧之间一些繁杂的陈年往事恩怨未清，一半想拿裴玉折当个试药的小白鼠，没有半点是因为心软——他不觉得有心软的必要，他那时认定裴玉折无论如何都活不过三天。
没想到那团几乎烧成碳的小东西求生意识惊人，抓住了一棵枯草就从黄泉底下往上爬，硬生生熬过了三天又三天，逐渐开始会在他灌食的时候给些吞咽的反应，逐渐会动动手指动动睫毛做做噩梦，逐渐能睁开眼睛发出微弱的声响……
“师叔……”钻在裴兰摧身前的谷琴里扭过身子抬起头看他，被斜照过来的阳光扎得半眯了眼，惊奇地发现他那油盐不进的师叔像是在光天白日之下睁着眼睛做了个美梦，周身环绕不去的山巅寒冰霎时间破了一半，清冷眉目近乎温柔眷爱起来。
他顿时不记得自己想问些什么了，愤愤想着大人真是口是心非！满嘴跑马车！明明就很期待回花谷，非要摆出一副老子一点都不想回去的姿态。搞得他活像一个爹不疼娘不爱的拖油瓶，拼了小命拖着他回家，切。
裴兰摧心情复杂，抱着能拖片刻是片刻的心态往花谷去，一匹日行千里的好马被他骑出磨谷驴的速度。
他身前的小拖油瓶老早按捺不住一颗快要飞起来的心，从他手底下偷偷扯了一小段缰绳小声喊着“驾驾驾”。
可惜不管用，太阳下山前就能抵达花谷的距离，愣是被延长到月色露出半张脸。
马蹄踏上花谷第一块石板的时候，裴兰摧心里想的是，如果运气好，裴玉折在这两年里养成了早睡早起的好习惯，他就能等到明天早上再受刑。他扯着缰绳转向熟悉的山道，抬头望了望久违的故居——
裴玉折在石面上囫囵睡了一觉，莫名睡得格外沉，醒来就是这个时辰了。他拖着还没睡醒的身体站起来，没精打采地伸了个懒腰，不抱希望地往山道上瞥了一眼——
两人的视线穿过幽暗的夜色打了相隔两年的第一个照面。
夜风唯恐天下不乱，兴致一起，呼啦啦撕扯起裴玉折的衣角，自上而下呼啸着卷过千万片枝头花叶，吹到一半，又不知被什么勾起了半分心软，顷刻间收敛声息，隐然前行，轻轻擦了一下裴兰摧冰凉的眼角，擦去了残存的零星笑意。
“师叔你看！”已经快被周公诱拐的小拖油瓶谷琴里也看到了裴玉折，惊喜程度不亚于发现了一个新大陆。他几乎在马背上跳了一下，快要耷拉到一起的眼皮瞬间各归其位，伸出又圆又短的手指往山坡上一指，稚嫩的嗓音在静谧的夜色里像是刀片一样锋利地划过人心尖，“有人在等人呢。”
裴兰摧心虚地错开了视线，他的喉咙莫名有些紧缩，哑然问了一声：“你怎么知道他是在等人？”
“我师父告诉我的呗。”谷琴里一派天真无邪，“像这样子半夜还孤零零徘徊在路口的人，不是在等等不到的人，就是个傻子……啊——"他恍然想到了另一个可能性，"师叔，他是个傻子吗？”
裴兰摧嘴角一僵，拍了拍他的脑袋没说话，心想，你师父才是个傻子。
裴玉折伸了一个极其绵长的懒腰，他下意识地眯起了眼好把山道上那人看得更清楚一点，但是徒劳无功。夜色把那人模糊了一半，山壁阴影模糊了另一半，他在格外迟缓而深重的心跳声里，只能看个大概。
同时又有格外笃定的声音在他脑海里响起，如惊雷炸开，又矛盾得平静到近乎无起伏——他回来了。
他平安无事地回来了。
腿在，胳膊在，脑袋也在，没有被战场上的刀枪棍棒夺去半条性命，没让他这两年相隔千万里的担心和念叨白白浪费。丢下他又让他提心吊胆两年的这笔账终于到了可以清算的时候，可是究竟要怎么算？和他冷战三个月？找个二师父气他？还是……
他一个字一个字地想着，旋即一阵夜风吹断了他回光返照般的冷静。
裴玉折惊讶地发现自己也不像自己想象中那么生气，只是太久没见，不知该如何顺畅地和裴兰摧打招呼。何况，场面还是要摆一下的。他收回了视线，如同无事发生一般伸完了后半个懒腰，单手一撑石面跳下石头扬长而去。
好像他这会儿出现在这儿，全然只是因为一个午觉睡过了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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