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节字数：2428 更新时间：18-06-08 12:40
很少有人过问裴兰摧的身世。
大家有选择性地回避这个话题，不是担心触及他的伤心事，是因为他的身世在花谷实在不是什么秘密。
他作为土匪窝的遗孤，身上背负着命债，进花谷的时候就闹得风风雨雨，非常不体面。但那是二十五年前的事了。
那一年夏末秋初，让人窒息的炎热天气暂告了一段落。花谷弟子谷别鹤带妻子出谷游玩，忽遇暴风雷雨，就近找了户人家借住一宿，姓翡。算得上机缘巧合冤家路窄，谷别鹤发现那翡家家主曾经是占山为王的土匪贼人，他外出就医时曾路过他的山头，被不人道地打劫过，怨根深种。
但那时土匪已经瞎了眼睛，腿脚不便，也算遭了报应，并且改邪归正，有了正经营生。谷别鹤又念自己带着发妻和幼子，行事多有不便。本想睁只眼闭只眼就过去了。
可无巧不成书。他夜半出恭，见书房还亮着灯，抱着复杂的心情躲到了后窗，不想正听到土匪与手下管家的对话，两人商量着不能让谷别鹤白住，得变相收点借宿费，于是谈起了借谷别鹤花谷弟子的身份卖假药赚钱的事。
谷别鹤在窗外从头到尾听了一遍，知道这土匪干的还是害人的勾当，新仇旧怨一块儿涌上心头，一气之下决定替天行道，让土匪付出点代价。
谷别鹤后来确实替许多无辜的受害者报了仇，可惜把自己的命也搭在了土匪窝里。
谷别鹤生前人缘不错，大义赴死之后就更上了一层楼。不少人知道这桩事之后压不住心头愤懑，对于让裴兰摧进花谷学医十分不满。他们花谷教人救人的本事，花谷谷训上写着救人时要“普同一等”，但是怨憎爱恨，是人就在所难免。贼人之子，凭什么与他们同门共宿？不轻不重地刁难刁难裴兰摧成了祭奠谷别鹤最好的方法。
直到后来时间久了，裴兰摧展现出了学医的天分，为人也端正，众人就渐渐把谷别鹤的罪从他身上卸了下来。心照不宣地当做无事发生。
裴兰摧对于这桩往事一清二楚，但这么多年来，他从没生出寻根的想法。
倒不是因为他生父所作所为让他蒙羞、是他幼年时遭受不公平对待的罪魁祸首。只是他对于亲人朋友的观念极为淡薄，找一堆被烧焦了的枯骨，对他来说等同于浪费时间。
西庄，翡家。
老翁这么问了他一通，他心里也有数了。
他幼年曾经在这个地方生活过，是那场大火中的漏网之鱼。
“啊——”
裴兰摧肩背上一沉，一支糖葫芦被横到他嘴前。
裴玉折架在他肩上：“从小谷那里抢来的，很甜，尝一口。”
裴兰摧张嘴咬了一口，糖衣有点厚，没咬动，只啃下一点糖衣碎末，进入口腔，尝到丝丝甜味。
裴玉折本想教教他一把年纪了也没怎么吃过糖葫芦的师父如何咬住山楂不放强行拖出竹签，忽觉胳膊一个不着力，往前踉跄了半步。因为裴兰摧重新又在凳子上坐下了，他的胳膊一下子没了着力点。
裴兰摧坐得偏，给裴玉折也腾出了一个位置。裴玉折知情识趣地坐了下来，笑道：“师父这是看诊看上瘾了？大半夜的，再来看病的恐怕就不是人了……”
“谷训怎么教你的。怨亲善友尚且不得计较，阴阳相隔就别说了，来者皆是客。”裴兰摧离开边疆之后一路快马加鞭，接到谷琴里之后缓了些速度，却几乎没睡过好觉。一回到花谷又被拉来当苦工，终于有些撑不住了，往裴玉折身上借了点力，“问你个事。你来花谷十三年，没想过回家吗？”
裴玉折不介意他靠着，靠上瘾靠个一辈子就最好不过了，心里心花怒放，嘴里也不闲着，声音都带着笑：“我哪里还有别的家？有师父的地方才叫……”
裴兰摧不给他撩闲的机会，打断了他：“我回花谷的路上去南焦城绕了一圈。”
裴玉折眼里的笑意散了那么一刻，若无其事地问着南焦城有什么好玩的，一边咬下了一个山楂。
“城外有个小庙，我去庙里义诊借宿了一晚，听了不少故事。”裴兰摧向来有事说事，少有话多的时候，裴玉折小时候也没见他为了哄他睡觉而讲故事，今晚却絮絮地说了起来，“南焦城有个姓元的员外，年轻时做药材生意起家，撑起家业后走上仕途，一生顺风顺水，平步青云。可惜，不知道遭了什么报应，元府里女眷怀的清一色全是女孩，元家眼看着就要绝后，元员外接了个四五岁的男孩进家门，说是自己在外头留的种。两人在众目睽睽下滴血认了亲，元员外给男孩起名叫元结，寓意结缘，从此把他当作传承香火的希望，十分宝贝……”
“没成想，过了两年，男孩生辰宴时，府里闯进了两个乞丐，告诉了元员外一个噩耗——元结压根就不是元家的种，是他们两的骨肉。”啃完了一颗糖葫芦的裴玉折接了下去，眉目坦荡，好像压根感觉不到山楂的酸味，“只不过几年前行乞的行情不好，养不起小崽子，所以随便送了人。这些年来思子成疾悔不当初，日夜睡不着，就想把元结给讨回去。元员外大怒，命人把三人都给捆了起来，乱棍打了一顿，丢到了城外乱葬岗……然后呢？”
“元员外第二天就后悔了，去乱葬岗翻找了好几遍，没找到元结。元家以为元结死了，尸骨被野兽生吃干净了，心里过意不去，在庙里给立了个牌位，每月十五元员外都会过来看一眼。”裴兰摧补上了裴玉折不知情的后续，也不发表意见。
“他们是这么说的？”裴玉折侧过脑袋看了裴兰摧一眼，裴兰摧大约是真的累了，闭着眼，他只能看到根根分明的睫毛，“我在乱葬岗里，至少躺了两天两夜，后来实在撑不住昏过去了。后来……”
后来他就都知道了，也没什么好说的。
“你如果十三年前告诉我后续，问我想不想回家，我也许会犹豫。但现在不会。”裴玉折继续道，“元府里面又没有裴兰摧。”
裴兰摧大约只当他嘴贱，不胡撩一句浑身难受，没有回应。
“正经说。元员外和我说到底不过就是两三年的交情，十几年没有联络没有见面，别说没有血缘关系，就算是亲生的也忘得差不多了……感情哪有那么好维护？”裴玉折听着裴兰摧平稳的呼吸声，觉得自己格外心平气和，“元员外在庙里给我立牌位，十有八九是心里过意不去，花点钱替自己赎个罪。这个事情吧，我死了才好。我要不死，真回去元府，你看看他们会不会再拿棍子把我赶出来……”
他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
因为裴兰摧就这样靠着他睡着了。
屋里一个人吃饭的谷琴里嫌无聊，蹭下凳子，噔噔噔跑下了楼。这会儿咬着筷子扒在门后面，忽闪着眼睛看着门前两个看起来不甚清白的大男人：“师兄你们在干嘛？”
裴玉折对他比了个噤声的手势，打发他先去睡觉，陪着在清风明月里打瞌睡的裴兰摧坐了小半夜。
Copyright 2023 www.lcread.com All Rithts Reserved 版权所有，未经许可不得擅自转载本站内容。
请所有作者发布作品时务必遵守国家互联网信息管理办法规定，我们拒绝任何反动、影射政治、黄色、暴力、破坏社会和谐的内容，读者如果发现相关内容，请举报，连城将立刻删除！
本站所收录作品、社区话题、书库评论及本站所做之广告均属其个人行为，与本站立场无关。
如果因此产生任何法律纠纷或者问题，连城不承担任何法律责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