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节字数：1916 更新时间：18-06-25 23:23
裴玉折长足了招蜂引蝶的资本，偏偏没什么远大的理想。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的人生他半点兴趣也没有，他一意孤行，只想在裴兰摧这棵树上吊死。
突然获得了对方的首肯，裴玉折一瞬间几乎脑子断线，手脚并用地抱住裴兰摧，不让人走。妄想弥补一夜出诊时候想入非非的同床共枕。
可惜幸福来得有些突然，某些人一颗贼心是剖开来了，一颗贼胆却还没养肥。也就只敢在入睡前抱一会儿，占占便宜。
裴兰摧睡了整整一天一夜，实在是没什么睡意，睁着眼睛当了半宿的陪睡枕头。直到天快亮的时候才迷迷糊糊地合了一会眼。
这一合眼就梦到了一桩往事。是他十三岁的时候，和谷云卧一起从花谷偷溜出去了一个月，回来后被关在书楼里罚抄五百遍谷训的事情。他不觉得自己有错，倔着脾气不肯抄，于是谷云卧自己每抄两遍，就分一张纸到他面前。
黄昏的时候年过花甲的师父来查阅，一眼就看出来是谷云卧的笔迹，翻阅了一遍，发现裴兰摧竟一个字没动，动了气，拿戒尺狠狠打了一下他的手心，问他为什么不抄。
裴兰摧没觉得有多疼，没吭声。老师父就打一下，问一句，气得白胡须打颤。
直到老师父打得没脾气了，他才讽刺一样地回了一句：“谷训有什么好抄的？”
老师父年纪大了，一下子没听清楚他说什么：“你说什么？”
“什么我为医者，须安神定志，无欲无求，先发大慈恻隐之心，誓愿普救含灵之苦若有疾厄来求者，不得问其贵贱贫富，长幼妍蚩，怨亲善友，华夷愚智，普同一等……全是些假大空的鬼话。”他那时候眉目尚稚嫩，看人的眼神倒比现在要锐利许多，“贱贫之人兢兢业业守三亩良田，劳苦一生，进不了好医馆，买不起金贵药材，砸锅卖铁吃着拖命的药，挨过一天又是一天，拖家累室；貌丑之人纵心有万善而无一用，无端受人奚落，在人世间多存活一刻，便多当笑柄一刻，自找苦吃；迷途之人心无定所，浑浑噩噩过此一生，终日无趣味，累年无所求……救人有什么用？对于很多人来说，死亡才是最稳妥的归宿，只要人一死，尘归尘，土归土，世间万事，一了百了。”
老师父气急了，指着他半晌说不出话来，一甩袖，命人锁了书楼的门，每日让人送来三餐，整整关了裴兰摧一个月。
裴兰摧模糊的梦境被那落锁声咔嗒惊破，睁眼一看，是裴玉折爬下床去落了个门栓。
裴兰摧仅有的那么一丝睡意就这么没了，年少时期的记忆倒是翻涌而出。
在一无所知的懵懂年纪，关禁闭对于他的人生体悟没什么帮助。等到他十五岁在谷云卧寝屋里见到裴玉折的时候，他仍旧时常想不通人活在世上究竟有什么趣味，不如一抔死灰，风吹雪扬，来去自由。
裴兰摧原本大可以把裴玉折交托给别人，省得麻烦。最后把他留了下来，是因为他陡然发觉裴玉折是真的拼了命想要活下来。就那么一丁点儿大的孩子，生命甚至待他不甚厚道。但凡他有一点不想活下去的念头，不那么一根筋地倔，早就死了好几回了。偏偏他还真就醒了过来，恢复到能够生龙活虎地满花谷乱跑……甚至还能三更半夜衣衫不整的在他眼前乱晃了。
“活下来就这么有意思吗？”裴兰摧没头没脑的问了一句。
裴玉折明显没睡醒，一双眼睛云里雾里的只睁了一半，爬上了床又蹭到裴兰摧身边，尚不敢太放肆，只是略微挨着他，刚好能闻到他身上清苦的草药味。
“嗯……”裴玉折从鼻子里哼出个回应，过了会又迷迷糊糊接道，“活着有师父。”
裴兰摧感觉到有只手偷偷摸摸爬上了他的手背，黑暗中的眼神柔软了起来，嘴里却没半分情面：“少来这套。”
裴玉折仍旧闭着眼：“是真的……七岁那年死了也就死了，没人会讽刺我懦弱或为我掉几滴眼泪，可我活下来了，我自愿活下来。因为我知道，人间有疾苦，人间亦有极乐。人生在世不如意之事十有八九，但是为了那一二……”他如梦呓一般地说着，有意无意间把裴兰摧的手握得更紧了一些，“为了那一二。”
裴玉折说着又沉沉睡了过去，鼻尖蹭在裴兰摧肩膀，呼吸可闻。
裴兰摧看着他的睡脸，恍惚间想到了裴玉折七岁那年，死里逃生醒过来的那一晚。那时候骨瘦如柴的孩子也是这样，偷偷摸摸把手伸过来，贴在他手边。裴兰摧半梦半醒中被冰凉的手指刺得惊醒，看了他一眼，只见他一动不动地仰躺着，连呼吸声都低得几乎听不见，被眼皮覆盖的眼珠子却骨碌碌地转着，睫毛微动……装睡装得不熟练，怎么看都是故意把手贴过来的。
裴兰摧那时候离经叛道，表面上一派和平，骨子里却对这些亲昵感由衷感到厌烦。他本想把他的手给摆回去，却不知怎么的，反而握住了他冰凉的指尖，把自己的被子往他胳膊上盖了一点……
他一直觉得那只是因为睡糊涂了，一时心软。
此时此刻才意识到，裴玉折之于他，起初是无意识的牵挂，后来是放不下的牵肠挂肚。
他重新给了裴玉折生命，而裴玉折在他潜意识中根植了有关于生命的那么一点意义。
让人千难万难，也愿意义无反顾活下去的意义。
裴兰摧心里感慨万千，眉尾一动，右手“啪”的打掉了意图往他衣襟里边钻的狗爪。
“睡你的觉。”
作者闲话：
肥奶奶家去玩了^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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