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节字数：2728 更新时间：18-05-22 18:47
大夫说他得静养一个月的时候，我猜测他这样耐不住的性子无论如何也不能答应一个月不做事的。没想到他温温顺顺地接过了大夫开的药方，和善地笑着说好，起身把大夫送出了门，抵着门框见大夫走远了才轻轻关上了门。
一月时间，他真就谨遵医嘱早睡晚起，修身养性。懒得出门他就捧着一本早已翻破了书皮的兵书自得其乐，在屋里看兵书看闷了就披件外衣坐到客栈门口石阶上晒太阳。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和客栈老板的宝贝独子一块儿扯犊子。
说来惭愧，对于他发烧这回事，我挺乐在其中的。一来，救命之恩有途可报；二来，有人共我一块儿寝食起居，觉得这雁回镇多了不少生气；三来，我头一回照顾人照顾上了瘾；这四来……
我记得有一回，黄昏时下起滂沱大雨，我回到客栈的时候看到訾尽还坐在门口，背倚在门上闭着眼，连衣角被雨水打湿了一大片都毫无知觉。我心想这人是多不顾惜自己才能在这样的大雨旁睡得心安理得，风寒复发了难受的还不是他？脚下不由自主加快了步子想叫醒他，然而还距他三四步远就听他带着鼻音轻哼：“你回来了啊。”
我停下了脚步，握紧了伞柄：“你没睡着？”
他大约听出我语气不善，立马将背一松，更加散漫地靠在门上，一副浑身无力的模样，朝着我伸出手，摆出和客栈老板独子同出一辙的浮夸演技：“宝贝快过来扶我一把，腿麻了站不起来了，你怎么才回来我等你等了好久了……”
我又好气又好笑，看到雨水打在他手背又不落忍，顺着他伸手拉了他一把，板着脸就要进客栈。
他手上突然使了点劲拖住我，自个儿探进头将前前后后左左右右都仔仔细细视察了一遍，随后往我手心里不知道塞了个什么东西，凑在我耳边轻声道：“那破小孩的泥人捏得可太丑了，我抢过来捏了个好看的，你好好收着，不要让他看到了。”
我：“……”
和一个十岁的小娃娃抢泥人玩？我看着他灵巧地闪过那小孩儿的视线，忐忑地想着他不会是没病给憋出病来了吧。一边将信将疑摊开手看，手心里的泥人小小一个，被他捏得眉目精细，栩栩如生。
腰后挂了两把剑。
一大一小。
忍不住就笑了。
这四来……訾尽他太会讨人喜欢。
一月时间说短很短，说长也很长。短到倏忽一眨眼间，长到能养成不愿更改的习惯。除了他不再整日待在客栈之外，一切如旧。我和他就如此度过了大半年，日子过得忙碌凶险又风平浪静。
说真的，我没有想过一切会有戛然而止的一天。
那晚他如常从外边带了些食物回来，我刚摆放好碗筷。有人敲了门说要找他帮个小忙，他应了一声，起身披了外衣。这事常有，一般趁着饭点去抓人的都是些小打小闹的悬赏，我没怎么当回事。他行将出门的时候还反身回来一口咬走了我筷子上的肉，口齿不清说着好吃，让我留几块给他当夜宵。
他掐时间向来掐得准，一去就是小半夜，回来确实是吃夜宵的时辰了。我给他开门之后，他看了一眼桌子上剩的吃食，又看了一眼我，皱了皱眉：“怎么就吃了这么点？”
白烛照得他脸色不太好看，我不知为何心慌得很，总觉得哪里不对劲，没搭腔。
他非常非常轻的笑了一声：“不是在等我吧？”
话音还未落地，突然就软了身子，一头栽在我肩上。
我慌乱间伸手抱住他，一颗心随着肩上重量兀的下沉，沉到我明明白白感觉到心跳骤停了片刻，眼前一片黑寂，直到我的手搂到一手黏腻，他吃痛在我耳边闷哼了一声。
“訾……訾尽？”
“我没事。”他的声音闷在我肩头，额头的冷汗蹭在我颈侧是彻骨的冷，“轻一点，有点疼。”
我忙松了手，从他背上挪到腰上，觉得心头也仿佛被谁割了一道血口，血一滴一滴滴落在心底，糊成一大片让人呼吸不过来的黏腻。
他又轻轻开了口，不清不楚地说着什么：“你挑食成这副样子没人看着你吃饭会不会饿死啊……”语气还挺不满。
“闭嘴。”我狠咬了一口舌尖，逼自己冷静下来，“我去找大夫。”
也不知道那人要他帮的“小忙”是有多“小”，“小”到以他的身手还被人在背后横着切了一刀，其他细细碎碎的小伤口更别提了，整整昏睡了三天。
那三天里小小一个客栈被挤得门庭若市，有看起来穷酸的书生，有怀着身孕的妇人，也有白发佝偻的老者。一个个出手阔绰，送来的礼几乎让人无落脚之地。然而这种大手笔，实在不是活在这种祸乱之地的寻常百姓拿得出手的。更为奇怪的是，訾尽的人缘向来好得没谱，出事之后，之前和訾尽有来往的人，我却一个都没见到。
我先前说过，我记得那些人的敲门习惯，那晚喊訾尽出去的是那晚夜摊上替他打抱不平的赤膊大汉。訾尽对他有救命之恩，又是在帮他清悬赏时候出的事，别人不来倒不是什么大事，他不来看望訾尽实在有些说不过去。
我本能的觉得有些不安，但訾尽伤成这样，我心里乱成一团，只想他早点醒过来，压根无暇分心去计较那晚究竟发生了什么。
直到几天之后他渐渐开始睡睡醒醒，我去后厨煎药才从客栈独苗那里知道了事情缘由。在我煎完药经过后廊的时候，那小孩儿伸出手来拼命把我拽到了一个墙角，不等我问，张口就说訾尽是个大坏人让我不要继续和他玩在一起了。
我心说这小孩儿不会是过了半年之后，突然想起来訾尽抢他泥人的事想告状吧？觉得有些好笑，耐下生怕药冷掉的心来，问他为什么这么说。
他抓在我袖子上的手指抓得更紧了，刚刚那句话像是抽光了他的勇气，小孩儿开始嗫喏，张了张嘴又闭上，眼睛都憋红了。
我觉得有些奇怪，蹲下身来与他平视：“有什么事你偷偷和我说，我保证不告诉他。”
小孩儿哇的一声哭了出来，扑上来抱住我的脖子：“笙……笙哥哥，他……他会杀了你的……你不要死……”
我被抱得一头雾水，把拿着药碗的手往边上挪了挪，省得他一会一抬头撞翻，一边有些哭笑不得，揉了揉他的后脑勺，问他：“你在说谁啊？谁会杀了我？”
“訾……訾尽哥……”哥字顺着一出口，小孩儿立马捂住了自己的嘴，十分抗拒的模样。
訾尽的伤刚有些起色，眼下趴在床上连翻个身都翻不得，只有任人鱼肉的份。但耳边的哭声太过实在，我只好继续问：“好端端的他杀我做什么？”
小孩儿拼命压着自己的喉咙：“他要去停风寨上做坏人……停风寨上都……都是坏人……他为了保护停风寨上那个老大才受的伤，我爹说这几天客栈里面都是他们的人，让我不要出门……可是我……不放心……不放心你……”
我愣了愣，第一反应是，感情这孩子是抱着自己被灭口的决心来通风报信的，难怪话还没出口就哭得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的。第二反应是，谁在背后造谣？
訾尽为人如何，我自己有眼睛，会看。但小孩儿和訾尽关系好，如果不是真听到什么风声不会说这样的话。而且这几天，门外总有人有意无意的逗留，客栈小二进屋不敢多留，客栈老板也躲着我走，确实是非常蹊跷。
我笑了笑，问小孩：“哎你怎么就确定，我和訾尽不是一伙的？”
小孩明显没想过这个可能，倒抽了一口冷气，又一把捂住了嘴。
我屈指弹了一下他的额头：“道听途说来的东西只能信一半知道吗？快回房去躲着，通风报信的恩情我记下了，哥哥跟你保证不会有事的好不好？乖。”
小孩将信将疑地看了看我，把手从嘴上转移到额头，一溜烟地跑了。
作者闲话：
有旁友看得到我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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