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那人在,灯火阑珊处

章节字数:4362  更新时间:18-07-02 00: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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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蓦地,一阵风过。摇得枝桠上的枯叶哗啦啦地褪了大半,簌簌地倒在青石道儿上,点缀出纷纷的颜色,甚是好看。

    高骏铜铃似的眼瞪得又圆又大,双耳被这聒噪闹得耸直,驮着药箱的背也跟着抖了抖,似有不满地低鸣了一声。踏着青黄交接的石道,哒哒地走着。

    出了凉州,戚寒山微蹙的眉头终于舒开了来。他缓下步子,目光眺向茫茫的黄沙,用略有严肃的语气对身后的人儿叮嘱道:“安儿,以后行事须得更谨慎几分。”

    戚雪之正疑惑,一双清汪汪的眸子探过去,就听戚寒山又道:“方才诊脉时,我讲起那滑脉的脉象,瞥见你挽袖搭腕。如此反应若是被有心人看了去,便可轻易猜出你的身份。”

    经戚寒山这么一提点,戚雪之只觉得后脊一凉,惊出一身冷汗。

    如今整个军中,除戚寒山与霍起外,都将她当作男儿身。此中若是出了差错,害得她落个欺瞒不报的罪名不说,还会连累戚寒山与霍起惹上包庇的口舌。

    一路走来,她处处留意,唯恐出半分差池,偏偏却在这儿栽了跟头!

    “师傅教诲得是,是弟子大意了。之后必谨记于心,不会再犯。”

    戚雪之心有愧疚,牵着缰绳的手紧了紧。的确是她露了破绽,幸好方才无人在意,也没落下什么把柄。若是在营中,只怕真要引火烧身了。

    她追随戚寒山十余载,待在驻地的年头比在盛安城久得多。应付一些寻常琐事,倒是得心应手。

    这不,她与戚寒山回到营里才一炷香的功夫,药材都未拾掇清楚,就闯进两个更换伤药的小将。之前深入河西廊道时,都遭暗算负了伤。一个伤在胳膊,一个伤在腰腹。箭箭破皮肉,牵连筋骨。

    戚雪之瞅着来人有些眼生,只当他们是普通伤患。循着规矩引到案几边,小心翼翼拆开绑带。剥弄一看,伤处仍有淤血。虽过半月,箭口开始愈合,可塞外沙尘密集,新肉长得慢。加之换药换得懒散,想要恢复如初,怕是不可能了。

    “过几日再来瞧瞧,恐怕会余疤。”她正色道,捡一把化血草,倒入石舂,咚咚咚地捣起来。

    “伤疤而已,不碍事。”

    来人裹上亵衣,看她一本正经的模样,忍不住戏弄道:“戚安小大夫身形娇弱,文质彬彬,到底不像我们这些糙汉子,应该是留不得疤的。”

    “说的是,安小大夫弱不禁风的,也不知如何适应这塞外的恶劣?”

    戚雪之听罢二人的戏弄,不气也不恼,眉目只是略微沾了几分悔色,慢慢地应道:“小生空有一腔热血,满怀抱负却无处可抒。这副皮囊生得几分清秀有何用?骨子里到底是瘦弱不堪,自幼就注定不是个舞刀弄枪的苗子。”

    说至痛处,戚雪之不免噎上一声,佯装感慨:“最后只得寻医救济苍生,也算圆了这打小就有的金戈志向。否则若要依从前的性子,是无论如何都要同二位并肩而战,以逞杀敌之快。”

    一番肺腑肝膈,方才的戏言倒显得浅薄顽劣。当事人听得又羞又愧:“之前几句玩笑话,是在下唐突了,还望小大夫海涵,千万莫往心里去。”

    戚雪之还以浅笑,心里却犯嘀咕:此时与他二人计较,反倒显得她像个忸怩置气的姑娘家了。

    在营地里待久了,她早已适应。若不是每日事毕歇息,褪下亵衣,低头瞥见胸前裹缠的绸布,她也怕忘了自己还是个未出阁的姑娘。

    罢了,想这些做什么。

    戚雪之摆摆头,倒在榻上缓缓闭目。半个时辰过去,不仅未有困意,反是愈来愈清醒。小丫头索性睁目躺着,想起白日里的那些古怪来。

    不止戚寒山纳闷,她也诧异那碎叶城主究竟得的是什么怪疾,这么多大夫竟看不出个端倪?若是大病,恐怕撑不了这么多时日。若是小病小痛,又何苦大动干戈,跑到凉州城来掳人。

    还有那异香,细细想来,应是糅合了几味不曾见过的药草。可无论是将几味药草融入松脂之中,还是将琥珀玉佩之类长久浸泡,都绝无可能将这气息留得干净不失柔和。

    戚雪之正想得入神,一股熟悉的气味扬了进来。偏偏就是令她百思不得其解的异香!

    她噌地一下坐起,挪向案几,纤纤细指还没来得及撮一缕火光,那气息又一次消失无遗。

    “有细作!!”

    一声大喝,瞬时惊醒整个军营。一眨眼的功夫,驻地被火光照得通亮。

    戚雪之急急忙忙穿好衣裳,小步跑进戚寒山帐里,看他安然无恙才平息焦虑,在帐口拦了个士兵问道:“怎会有细作?”

    “听说捉了两个回鹘探子,方才就在这附近鬼鬼祟祟的,似乎图谋不轨。眼下正在骠骑将军营里问话呢。”

    戚寒山也听得分明,一问一答间早已披上深衣,走到帐口道:“去看看。”

    戚雪之还真想看看,到底是哪个胆儿肥的,敢跑到霍起的地盘胡闹。

    大抵人人都揣着这点心思,将骠骑将军营围了个水泄不通。戚雪之与戚寒山费了一番周折,才勉强挤到中央,得以一睹细作的姿容。

    戚雪之这一打量不要紧,竟嗅出扰她思绪的异香居然就是这二人的体香。走近再看,此二人样貌精致,发金而卷,眼眸碧蓝,好似盛安城春日里的湖水,波光荡漾。皮肤白皙不说,眉眼更是修长别致,眉骨高挺,护着那双碧蓝的眸子,真真是俊丽。

    倒是霍起,一身戎装,高髻松散,反应淡淡,轻声念着二人的名字:萨默尔•拉维耶,沙利亚•拉维耶。

    “回鹘人?”人群中有人小声问道。

    “看模样应该是波斯人。”

    萨默尔仰面,神态惬意,全然不似被俘的阶下囚,悠悠地反驳道:“我们乃赤狄后裔,与波斯也颇有渊源。若定要有个归属,应被唤作丁零人。”

    霍起蹙眉,往前迈一二步,问道:“你们深夜闯入有何目的?据我所知,盛安与丁零族人素无纷争。”

    沙利亚看向霍起,笑得妩媚。似乎是没想到堂堂的盛安骠骑将军竟只是而立年纪,嘴角不免牵起一丝玩味。

    停留片刻,才舍得将目光转到戚寒山,解释道:“老先生白日可是去过一家药草铺子?”

    “正是。”

    戚寒山惶恐,难道他的举手之劳真惹了麻烦?

    “老先生大概还不知道吧?”沙利亚刻意卖了个关子,盯着戚寒山顿了顿,继续道:“那掌柜早与阿迪勒沆瀣一气,暗地里出卖的大夫不计其数。眼下,老先生怕是已经被盯上了。”

    戚雪之与戚寒山只求悬壶济世,向来不问敌情战事。自然不清楚沙利亚口中的阿迪勒•穆叶艾德是何许人也。

    人群里却有人按耐不住,咬牙切齿地说了一句:“巧了,正愁寻他不成,他自己送上门来不是更好?也省得再去河西廊口好找!!”

    戚雪之这才恍然大悟,合着阿迪勒就是碎叶城主,碎叶城主就是半月前那些羌人骑兵的头领。如此一来,这新仇旧恨叠在一起,倒是真得好好算一算。

    沙利亚却担心道:“羌人行事一向霸道,不出五日,必要来扰老先生清闲。这一扰难免要交手,一旦交手,必有伤亡。”

    “怕他们不成。”人群里又是一声大呼,似是还在为之前遭了埋伏心有记恨。

    高几边,霍起仍旧一脸平静,“这与你们有何干系?”

    “你们一直驻扎在此,想必是找不到玉门关口,才迟迟未能解决碎叶城这烫手的山芋吧?”

    眼见紧要被人说中,霍起终于有所动容,剑眉微蹙,神情一滞。

    萨默尔继续说道:“若我说能带你们找到玉门关,直突那碎叶城呢?碎叶城一破,河西南道自然再无阻拦。”

    霍起深有疑虑,追问道:“为何信你一个外邦人?”

    “自然有所求。”

    萨默尔答得直率,“其一,我与碎叶城有不共戴天之仇。可单凭我与阿姊二人,根本无力对抗阿迪勒。这其二,则是这方圆百里内大夫可谓千金难求。无奈家侄年幼,体弱多病,近年来更是频频抱恙,迟迟不得诊治。只好出此下策,铤而走险,趁夜来营中碰碰运气。”

    说罢,瞟向戚雪之的目光意味深长。

    戚雪之只觉得那碧波似的眸子像要将她拽人深潭吞没一般,骇人心弦。霎时没了底气,不敢再如先前似的,大大方方地盯着瞧。只得扭头看向霍起,整个人瘦削而单薄地立在人群中,仿佛一只惊觉的鹿,敏感而多疑地偷偷瞄着萨默尔。

    “这笔买卖对你们而言,可谓天大的便宜。无论如何都绝无可能吃亏,不是么?”

    “最多徒劳一场,无功而返。更何况我们能耍什么花样,又耐你们何?”

    萨默尔与沙利亚一唱一和,听得霍起动了心。

    他不再多问,心中已有掂量。一声令下,萨默尔与沙利亚被囚入账中,严加看守。随后遣走营内旁人,只留几名心腹。还不待子时,便立在高几边商量起这送上门来的便宜买卖。

    相比于其他武侯,霍起心思更为细腻。虽有勇武,亦善筹谋,有时反倒显得几分犹豫,好在有戚寒山常伴左右。戚寒山随霍真走过半个盛安,除心性谨慎,行事持重外,更是经历不少战事更迭。见多识广,阅历无数,偶尔也能替霍起排忧解难,权衡利弊。

    估计是吃了羌人不少苦头,心腹个个主张直接发难。机不可失时不再来,擒贼先擒王,一劳永逸,以绝后患。

    霍起却仍有顾忌,与其按兵不动,倒不如借这个机会摸摸情况。贸然动兵必然不妥,不妨先遣一队人马在前头打探。如若所言非虚,自然是好。如若存有算计,沙利亚的命还捏在他们手里,以防万一。

    “戚先生以为如何?”霍起说罢心中所想,直直看向戚寒山。

    “既然羌人对老朽颇有想法,不如就由老朽借这噱头,去碎叶城做个客罢。”

    其余人当即异口同声地道:“戚先生使不得!”

    可戚寒山与霍起彼此心知肚明,知己知彼方能百战不殆。羌人素来奸诈,他们已经遭了一次教训。如若戚寒山置身碎叶城中,就能探听其中动向,一旦有任何风吹草动,霍起都好提前应对。

    只不过第二日旦昧,一队人马启程,取戚寒山而代之的是戚雪之。

    整整一日,黄沙滚滚,马蹄踏下,深浅不一。放眼左右,皆是无垠的漠土。太阳偏偏毒辣,像索命似的缠了他们一路。戚雪之体态单薄,更是被折腾得精疲力竭。

    好在日暮时分,一行人终于磕磕绊绊地赶到了陇西断崖。

    为提防羌人,他们特意绕至断崖高处。安营扎帐,生火做饭,将就一夜,明日旦昧再动身。

    断崖顶上,篝火热闹,寥寥夜空,皎月凄清。这些种种,都是戚雪之以前不曾见过的。她未想到有生之年,能有幸身披清晖,头戴星月。

    孑孓一人,就这么孤零零地坐着望着,显得格外索寞。

    此刻,她本不该在此。

    应是同寻常一般,打点药草,包扎伤患。亦或是翻开几卷书简,读几页麻纸。

    依萨默尔所言,此番前去碎叶城难免凶险,戚雪之哪肯答应让戚寒山以身犯险。

    路途跋涉,她怎忍心戚寒山来回折腾。更何况,碎叶城里危机四伏,只怕飞来横祸,平白招受祸害。

    戚雪之索性自告奋勇,代戚寒山去受这苦难。反正横竖阿迪勒所求,不过是个诊治的大夫罢了。

    她师从戚寒山十余载,自然是有些本事的。只是阿迪勒的怪疾棘手得紧,那许多的大夫都因此丢了命,她又怎可能轻易破解其中因果。

    想着想着,眉头便愁成一团。连望向月空的眸子,都失了几分兴味。

    萨默尔看她如此模样,不禁玩心大起。趁她不备,悄悄看向那抹青灰颜色,对着瘦小的人儿轻轻地说道:“听他们称你为戚安,戚小大夫?”

    戚雪之被突来的声音惊得一哆嗦,扭头,正对上那双碧眼。萨默尔就那般目不转睛地盯着她,仿佛在等猎物露出破绽一般。一股堕入深渊的恐惧感渐渐袭来,戚雪之吓得想躲,可面容却依旧淡静从容,应道:“正是。”

    “戚小大夫看着尤其瘦弱,一路疲惫,我还担心戚小大夫耐不住颠簸。”

    戚雪之本就对他多有顾忌,连解释都懒得,直接道:“说的正是,这不周身劳累,只觉得绵软无力,竟有了困意。”

    言罢,起身要走。

    萨默尔哪会给她溜的机会,抬高脚踝一绊。中招儿的人儿直接乖乖跌入他怀里,根本来不及反应。怕她摔了,他以胳膊护紧她胸口,束得她动弹不得。

    这不,一护便出真假。

    萨默尔强忍笑意,学着戚雪之从容正经的模样,说:“可不是绵绵软软的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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