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三章 云梦风烟旧莽苍

章节字数:5047  更新时间:08-09-01 12:3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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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十三章云梦风烟旧莽苍

    “我们一共有六条路线备选,方才行鲁哥哥已经说了其中两条,那么我来说说其余四条。第一条是北路西支:我们可灭径路国①,假道径路国,进攻昆仑国西北边地,叩北三关,南下河北、关西。此后我们有东路与西路两种选择,东路在河北,破昆仑关②,向东直指昆仑湖,取道北岭、北河,进逼关东,直捣天城;西路在关西向南,顺数条江河而下,进压中州,直取王城!”

    “好!”父主点头高声道,“说得好!那么余下的三条线路呢?”

    我微微一笑,指向地图:“第二条线路,则是假道径路国,顺大北山、北山之间的走廊,或走大北山以北的路线一直突进,袭击东北边郡。接着有三路选择:东路取荒北关,南下治远九郡;中路取筑建关,顺昆仑川南下,占昆仑川两岸;西路越过昆仑川,取正关,逼迫天城。这第三条路线,则是灭鱼肠国③,随后假道鱼肠国,叩南三关④,穿越西南边地,由西部進入中州、江南。最后这一条路线么,则是灭鱼肠国,由鱼肠国下海,转而北上,在西南边地南部沿海登陆,顺西南三山地势北上,此时有两路选择:西路继续北进关西;东路转向东北进入中州。”

    父主略略点头,在帐内来回踱步,随后盯着我,眼眸内泛出一道志在必得的精光:“那你说,我们取哪一条线路为好?”

    我想了想,缓缓道来:“北路西支的初期目的是夺取西北边地,进而占领关西、河北。由于关西、河北为昆仑国诸多山水的汇集发源之地,只要夺取关西、河北,便可依仗山水之势,侵吞中原。这一条路线,可谓是对我们大大的有利!”

    “那么,”父主蹙眉道,“你的意思是,就走这一条路线?”

    我笑着微微摇头:“不急。关西王也想走这一条路线攻占王城,从而登上皇位,我们若走这一条,便和他合兵一处了,可谓是势若破竹。但我们还有其他的选择。我们若假道径路国,无论如何,东北边地一下,我们便可兵临天城,此外还楔入昆仑国海东海西⑤之间,将两者截断。父主,行鲁哥哥,你们不妨想想看,我们若截断了海东与海西,会给昆仑造成什么局面?”

    行鲁哥哥“啊”了一声,恍悟道:“昆仑国的多数人口在海西,但海东是昆仑国重要的粮食产地,一旦海东海西被阻断,海西的粮食供应就会发生短缺!”

    我点头:“不但如此,海东还是非常重要的矿产资源地,以铁最著名,一旦海东海西被阻断,则昆仑国的兵器制造都成问题。即便我们无力彻底分开海东海西,占领东北边地已是成了大气候了,因为东北边地是昆仑国最大的畜牧基地、马匹来源,我们若占领东北,昆仑国的战马和骑兵就很难保障。以前关西的畜牧业与养马业可与东北媲美,但如今却远不如东北了,虽也较为发达,但光靠一个关西,是难以保证昆仑过的战骑的。何况——关西王可是要谋反的人呢。”

    “哈哈哈哈哈!”父主朗声大笑,重重一拍桌案,“我的裳儿,如今可是才堪重任了!分析得甚好,甚好啊!”

    “我明白了。”行鲁哥哥也笑了起来,“那我们便走这一条路线,隔开海东海西,而关西王则从西边攻向王城,让他们收尾不能相顾!”

    呵,行鲁哥哥真是个直脑筋,我不禁摇头道:“不,虽然选择这一条路,地理上我们占尽优势,却不要忘了人的因素,关西王打不打王城,还无法完全断定。”

    “哦?裳儿这话何解啊?”父主问此之时,微微倚在桌案前,眉头轻锁,厚实的体格无形中自有一股无法描摹的严峻。

    我于是低眉颔首,解释道:“关西兵力太为精锐。我在关西时,发现城内全民皆兵,丝毫不比我们狼牙差。而那关西王深入民心,大战当前,竟无一人逃离,由此可见一斑。他说过要攻打王城是不假,但他却不愿背叛昆仑,若我们大举攻向东北,而他却忽然从关西增兵来援,则变成我们收尾不能相顾了。”

    “那照你这么说,我们当如何啊?”父主此刻语气虽沉,我却能在他眼中捕捉到一丝愉悦。看来,我的忧虑他也正在担心。

    “这不难。”我笑笑,“我们兵分两路,主兵力仍是去取东北,而我自带人马,去会会关西王,牵制住他。若他有心攻打王城,我便与他合兵一处,那么昆仑国便真是危在旦夕了;若他与我们为敌,我便好好挫挫他的锐气,让我们的主力军没有后顾之忧。如此一来,不论如何,我军都是胜券在握。”

    父主蓦地一拍我的肩膀,久久不语,只有一抹说不清道不明的激动之情在他眸内翻滚。

    不知过了多久,他长叹一声,道:“我久经沙场,纵横半生,从未遇到过对手,若你是我的敌人,说不定我俩可以好好较量一番了。得女如此,我此生足矣!”

    “父主……”听他如此说,我连忙低下头,“父主言重了。”

    “你确实是个带兵打仗的奇才啊,奇才!不输男儿,哈哈哈,不输男儿!”父主张开双臂,结结实实的将我搂入怀中,“裳儿啊,将来,这所有江山,都会是你的。”

    我吃了一惊,登时跪下:“父主,裳儿不敢奢望。”

    正在此时,外头却急急慌慌闯入了一个奉伺,满头大汗的道:“不好了,不好了,大狼主,不好了!”

    父主正在兴头上,却见有人高呼“不好了”,自然有些不悦,只冷冷的问道:“何事惊惶?”

    “莫胭脂……”她如今依旧是上气不接下气,“莫胭脂她……她……”

    母亲?!

    我忽感脊背一阵发凉,手心冒出细密的汗珠来。母亲出事了?!

    父主一听“莫胭脂”三字,瞳眸蓦地张大,两步走到她跟前,吼道:“快说啊!莫胭脂怎么了?”

    “莫胭脂她……她听闻公主要为攻打昆仑出谋划策,竟……竟……”

    “竟怎么样啊?”我心急如焚,直恨不得把余下的话从她口中掏出来。

    “竟……”她哆嗦着,脸色苍白,“竟悬梁自尽了……”

    什么?!

    顿时一阵天旋地转。万物失色。

    我张了张嘴,却什么都说不出来,只觉脑中狠狠嗡鸣。

    “公主!”行鲁哥哥眼明手快的扶住了我,“公主,你还好吧?”

    我此刻心中一团乱麻,眼前金星直冒,只猛地推开他,发疯一般朝寝帐冲了过去。

    母亲!母亲!

    我心如刀绞,多少年没有流过泪了,此刻,泪水竟止也止不住,顺着面庞大滴大滴的往下流着。

    待入得寝帐,便见母亲躺在帐床内,双目紧闭。

    “母亲!”什么叫做撕心裂肺,那一刻,我总算体会到了。

    是女儿不孝,是女儿没有顾及母亲的感受,是女儿太争强好胜,是女儿太自私!母亲起来打我骂我都可以,但请母亲……不要抛下我……

    我踉踉跄跄的走到帐床旁,明明有千言万语,却都埂在喉头,只能任指尖颤抖着抚过母亲苍白的面庞。

    大医⑥此刻已替母亲诊完脉,将我扶起:“公主不必太过忧虑,莫胭脂只不过是晕厥了过去,性命无忧。”

    只是晕厥过去?

    只是晕厥过去么?母亲还活着?还活着!

    我又惊又喜,连忙抓住大医的手腕:“那请大医快开方子,母亲何时能醒来?”

    话未说毕,我便听见父主的声音,冲门而入:“莫胭脂如何了?她如何了?”

    大医连忙转向父主:“禀大狼主,莫胭脂只是晕厥了过去,并无大碍。请大狼主放心。”

    “那就好。”父主长呼一口气,走到床边,执起母亲的手,眸内尽是我看不懂的怅然,“百红,我知你依然怪我,你依然怪我啊……可是裳儿是无辜的,你总不能如此禁锢她一辈子吧?她是我狼牙的好女儿,你可知道?她是越来越有大将风范了,像极了年轻的我啊……”

    母亲怪父主?这又是为何?

    “唉!”父主仰天长叹一声,微微阖上了眼,似是想起了一段极不愿回首的往事。

    母亲不是被册封为公主嫁来狼牙的么,父主又为何如此?

    不知过了多久,父主才松开了母亲的手,仿若极为疲累的对我道:“好好照看你的母亲。”便提步离去了。

    我看着父主忽而沉重的背影,以及母亲依然煞白的面庞,心中不知怎的,隐隐渗出了一股异样的情绪。

    父主与母亲之间——莫非曾有不为人知的过去?

    夜里,凉气初透,我坐在母亲床头,不敢睡去,唯恐我一阖眼,便再也见不到她了。

    月光正好,我却只对着那银冷的光束,兀自发呆。

    忽然,我感到母亲的指尖在我掌内微微动了一下。

    蓦地扭头看去,却见母亲正睁着一双大眼,温和的看着我。

    “母亲!”我惊得叫了起来,“你醒了?!”

    “傻孩子,”她缓缓坐起,“早就醒了,看你哭得脸都花了,可不像我的裳儿。”

    我急忙扶住她:“母亲小心。”

    她点点头,微微叹了一口气:“裳儿,原谅母亲吧。”

    “不不!”我慌忙摇头,“是裳儿不好,是裳儿惹母亲伤心了,裳儿再也不会了!”

    “我的傻裳儿。”母亲伸手,轻抚我的脸颊,眼眶忽然湿润了,“裳儿,母亲真的不愿看到你去攻打昆仑,可母亲又不愿逼你去做你不爱做的事情,这十几年来,母亲苛求你的太多了。”

    “不是的!”我忙握住母亲的手,“是裳儿太过自私,没能体会到母亲的思念之情。昆仑是母亲的国,裳儿不该起念要攻打昆仑的。”

    “你……”母亲忽而一颤,“你……都知道了?”

    “我都知道了。”我重重点头,“我去过昆陵,去过昆阳宫,我看到了——母亲的牌位。”

    母亲怔怔的看着我,好半晌,才轻声道:“是么。”

    “是。我都知道了。母亲是昆仑先帝赐封的公主,十八年前嫁来狼牙,以修邻国之好的。”

    她却惨然一笑:“那我倒是修成了,还是没修成呢?”

    如此心酸的一句话,比痛骂我更令我无法承受,更令我愧疚难当。

    我跪在母亲面前,郑重起誓:“母亲,我对天发誓,此生都不再打昆仑的主意,好么?”

    母亲只缓缓摇了摇头:“孩子,起来吧,母亲不想逼你,母亲给你讲个故事,可好?”

    “好。”我连连点头。

    母亲深吸一口气,对着月光,娓娓讲述起来:

    “十八年前,狼牙国屡犯昆仑边境,昆仑国则派出一员大将出兵讨伐。那大将名叫燕晏,字隐名。很儒雅的名字,是不是?其人也同这名字一般,但他却做了武将。纵然他做了武将,也是一般的儒雅,只不过是添了一抹别人没有的英气罢了。那时,大公主身边有个小宫女。那小宫女只见了燕将军一面,就明白了什么叫做心醉。而那燕将军虽不曾明言,但也对小宫女照应有加,每当小宫女遇到麻烦,他总会出面帮助她。那次他被派往边境平乱,节节胜利,大胜而归。狼牙国因惧怕昆仑国再西下,于是派了当时的狼主⑦来昆仑求和。昆仑施行仁政,以民为本,不愿发动太多战争,于是答应了。燕将军大捷归来,饮醉了酒,小宫女便在他身旁伺候他。就这样,他们那夜,私定终身了。小宫女明知是死罪,却依然不悔。燕将军说会带着他逃出皇宫,浪迹天涯,小宫女也就欣欣然的答应了。然而,上天却跟小宫女开了个大大的玩笑。

    “狼牙狼主偶然在林中遇见小宫女,竟然一见倾心,要求小宫女跟他走,小宫女自然不愿,然而狼主巧言令色,晓以利害,说如果她不答应,来年他便倾一国之力踏平昆仑。小宫女当时哪里懂得许多,她不想因一己之私害了昆仑,害了全国百姓,遂同意了。斩断情丝的那一日,燕将军问她到底为什么,她只说,为了飞上枝头做凤凰。就这样,当时的昆仑皇帝赐封小宫女为公主,并赐姓莫,让她随军远嫁狼牙。”

    说到此,母亲沉默了。月光下,她那一双水眸,显得尤为悠远宁静。

    “那个宫女……就是母亲你?”我小心翼翼的问道。

    “是的。”她看向我,眼中晶莹一片,“裳儿,对不起,还有一件事,时至今日,母亲必须要告诉你。”

    “什么事?”隐隐的,我觉得——此事绝不平常。

    她微微一叹,道:“我来到狼牙之后,你父主待我不薄,并一直不曾侵犯我。但,我却发觉自己有了身孕,只不敢告诉你父主。于是,在一天夜里,我骗他饮下药酒,并与他同榻而眠。第二日他醒来,只见我清洗衣衫与床被,误以为他酒后失态,强行逼迫于我,为了补过,便封我为贵人。九个月后,我生下了你——我的裳儿。便从那时开始,我习惯足不出户,以面纱遮脸。你父主以为我怪他酒后强逼于我,一直心怀愧疚……”

    听到此处,我的心,已然冰冷一片。

    纵然我做足了再多的思想准备,也料不到——竟是如此!

    我——我竟不是狼牙人么?

    我是一个彻头彻尾的昆仑人?!

    我不是我父主的孩子?我是一个野种?我是一个连亲生父亲也没见过一面的野种?!

    我大口大口的喘息着,不可置信的拼命摇头。

    不,不,不!!

    我是狼牙国的公主,我是父主的女儿,我是战无不胜的大崇官!

    我不是野种,我不是!!

    泪珠滚落之时,我竟放肆的大笑起来。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这真是太好笑了,我十七年来,都活在虚伪的荣耀里,都活在一个陌生的与自己无关的国家里!

    而我是谁,我到底是谁?——我忽然,不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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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①径路国:昆仑国之属国,位于昆仑国之西北。详见地图。

    ②昆仑关:北岭的最高地为昆仑山(昆仑峰),地势险要,其中最重要的关隘是昆仑关,系关东关西之名的来源(昆仑关以东为关东,以西为关西),昆仑关在河北西部,据守天下最高之地,号称天下第一关。详见地图。

    ③鱼肠国:昆仑国之属国,位于昆仑国之西南。详见地图。

    ④南三关:西南关、罗关与鱼肠关合称南三关。详见地图与态势介绍。

    ⑤海东、海西:昆仑国以昆仑海与昆仑川分为东西两大区域,东称海东,西称海西。海西为昆仑国的主要部分。详见地图。

    ⑥大医:狼牙国的御医。

    ⑦狼主:狼牙国的太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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