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四章 天入沧浪一钓舟

章节字数:4718  更新时间:08-09-07 12:3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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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十四章天入沧浪一钓舟

    踏着我放肆的笑声稳步走进寝帐的,是我的父主。

    在我看清他的面孔的那一刻,我的心脏一阵痉挛。

    父主,那是我十五岁才第一次见到的父主,纵然陌生,纵然惊诧,却也曾欢欣的感慨着我终于见到了我的父主。第一次见到他的景象犹历历在目,然而此刻,为何事实却残忍的告诉我——这个人,他不是我的父主!他与我并没有丝毫关系!

    此刻,朦月黯淡,我看不清他的目光,看不清他的鬓发,但他极力抑制的怒火,以及他狠狠迈步的声响,却在这静谧夜晚,格外分明。

    我看着他,只呆呆站立着,不动,不说话。

    他定然是听到了方才母亲所讲的故事,但又何妨?此刻我还应在乎些什么?我连我是谁都不知道了,我还应知道些什么?

    “百红——”父亲低沉的开了口。我从未听过他这样的语气,每一字,都自牙关内咬出。

    他怒了,并且是极度的愤怒。我可以感觉到他心内的颤栗。

    十七年,他被母亲欺骗了整整十七年了。

    “大狼主。”母亲这一声唤,似一声喟叹,深远而沉重。

    “百红,你告诉我,这不是真的。”他虽努力克制声线,但那隐忍的急迫在我母亲的从容面前却显得十分拙劣。

    母亲只是轻轻摇头:“不,大狼主,这全是真的,裳儿不是你的孩子。”

    “你——”父主浑身的毛发都似乎燃了起来,眼中窜出烈焰。

    “大狼主,你可知我为何要给女儿起名为‘裳’?她的父亲姓燕,她出生于万物复苏的春季,便似燕儿裁出的衣裳,所以我给她取名为‘燕裳’。可你不知,你以为她是南裳。”

    “她就是南裳!”父主大为震怒,一掌将他身旁的桌案劈为两段。

    随后,他大步走向我,道:“裳儿,你说,你是不是我的女儿,你是不是?”

    看着他此刻焦躁的面容,我无言以对。

    我是不是他的女儿,连我自己也不知道了。

    “裳儿,只要你说你是我的女儿,我一切都可以不计较,你仍然是大崇官,仍然可带兵打昆仑,仍然可得到我的天下!”他盯着我,眼中盛满期盼。

    “我……”我却语塞。

    这一刻,我很想说我是!不是为了大崇官,不是为了昆仑,不是为了天下,而是为了一个父亲。

    他两鬓生华,脊背也不如以往直挺了。只是两年,父主已老了些。我错过了十五年能与父主在一起的时光,如今刚刚得到父主的疼爱,我却要承受自己不是他女儿的事实么?!

    母亲,你好残忍。

    我体内流的竟完完全全是昆仑的血。天哪,我究竟应该怎么做?

    父主忽然狂怒着摇晃起我的肩膀:“你叫南裳,你听清楚了么?你叫南裳,你是我的女儿,你永远是我南格的女儿!你不是什么狗屁燕将军的女儿,他不配!你也不是昆仑人!你给我听好了,我死后,狼牙便是你的天下,你就是狼牙的主人!”

    可我——明明不是。

    我苦苦笑着:“父主,裳儿什么都不知道了,你们别逼裳儿。”

    “你!”父主怒喝一声,高高扬起手臂,似要挥下,然而隔了半晌,却只是缓缓放了下来,“裳儿,这么多年来,我待你们母女俩如何?”

    “很……好。”颤抖着说出这两个字,我紧咬嘴唇,鼻头发涩。

    父主对我们,确是很好很好的。多少年,我只期盼着能亲眼见到我的父主,能常常依靠他雄厚的肩膀,能常常与他一起纵横疆场,没有想到,这样的日子,只有两年而已。

    “父主……”我喉头干涸,在唤出这两个字后,便再说不下去了。

    他长叹一声,点了点头:“罢了,是去昆仑还是不去,你自己决定。”随后,他目光复杂的看向母亲,“百红,我待你如何,你应该知晓。”

    “我明白的。”母亲说着,眼中也已晶莹一片,“在这件事情上,是我对不住你,我骗了你。”

    父主轻轻一笑,那笑声却如受伤的狮子发出的闷吼。他只说了一句“此事不要与外人道知”,便冷冷拂袖,大步走出寝帐而去。

    待他去远了,我浑身力气都仿若被抽空了一般,软软的坐倒在地。

    “裳儿……”母亲走下床,轻轻抱住我,滚烫的液体掉落在我的脖颈上,“裳儿,母亲知道你难以接受,都是母亲的错。可是,裳儿,昆仑是我的国,也是你的国,你可明白?”

    我茫然的听着,茫然的点头。

    “那么,你答应母亲,不要与昆仑为敌,哪怕再也不回去了,也要记着,你是昆仑人。”

    我是昆仑人?

    我是昆仑人……

    呵,我竟然,是昆仑人。

    那一刻起,我以为我此生的功名利禄,爱恨交集,都已到此为止。我以为,我再不会与昆仑有任何的瓜葛。我以为,我不会再见到自远,见到月儿,见到关西王。我以为,我的一生,都将平凡而缓慢的在狼牙的大漠上度过,白天看亘绝的远山,夜晚骑马倚遍道上的素蝉。

    然而,命运总让人措手不及。我便如同浪尖的一叶扁舟,该向哪里,自会飘向哪里。

    秋天的风,萧瑟而凛冽。

    北方便是如此,夏日一过,便渐渐凉了起来。

    母亲自从将那件事情说与我听以后,便取下的面纱,日日以真面目示人。

    母亲确是生得美丽异常。眉似远黛,乌黑的瞳眸流光溢彩,及腰的长发妖娆如天际直泻而下的水帘。双唇仿若点落的一枚桃花,婷婷袅袅的绽于面庞之上。额际虽有皱纹,却更添了一抹娴雅的少妇风韵。

    看着镜中的母亲,我不禁笑道:“母亲,你摘落面纱之后,真像花仙子。”

    母亲亦笑:“如今我已说明真相,过去种种,尽皆大白。我不必在躲藏于面纱之后求心安了。”

    “嗯。”我点点头,扶母亲坐下,“现在,我又像以前一样,每日在这寝帐内陪着母亲了。”

    母亲闻言,却拉住我的手,轻蹙双眉:“裳儿,母亲……对不起你。”

    我摇头,轻叹一声:“不必这么说,既然我是昆仑人,不去帮父主也是理所当然的。”

    “听说,你父主不日便要发兵北上了。”

    “嗯。行鲁哥哥是大崇官,他们准备兵分两路,走北路西支。”

    “呵……”母亲站起身,看向帐外,“可不是么,那时还曾许诺我,若我嫁给他,他便永不坏两国之谊,他也骗了我啊。”

    我环住母亲的手臂:“罢了,对于父主而言,疆土永远是最重要的。但,父主确是真心对待母亲你的。”

    “这我知道。”母亲笑着拍了拍我的面颊,“我的裳儿长大了,也懂得男女之情了,莫非是有心上人了?”

    心上人?

    听到这三个字,我的心突地跳了一下。

    为什么我会忽然慌乱,我自己亦不知。

    心上人,什么才叫心上人?

    时而出现在回忆中的那个人,是心上人么?

    母亲见我发愣,咯咯笑道:“我的裳儿脸红了!说说看,裳儿倒是喜欢上了哪个不得了的男子?”

    我脸红了?我连忙以手遮脸,嗔道:“母亲笑话女儿,女儿哪有喜欢的人!”

    喜欢……如何才算是喜欢?我不知晓,不明白。

    母亲笑着摇了摇头:“好,我的裳儿会害羞了,不说也罢。”随即,她坐到一旁,定定看着我,道,“裳儿,你是时候该对为娘换个称呼了。”

    为娘?

    我一愕,呆呆看着母亲。

    她莞尔一笑:“叫娘,不要再叫母亲了。在昆仑,便是叫娘。”

    娘?!如此陌生的称呼,我如何能在一时间叫出口。

    “裳儿,”母亲望着我,目光柔和,“你是昆仑人,我也是昆仑人,我俩之间,不应该用狼牙人的礼节,你可知道?我是你娘,叫我娘吧。”说到此,母亲微微有些激动——不,是……娘——微微有些激动。

    “娘……”我声音细微的唤出了第一声。

    母亲闻言,猛地站起,一把将我揽入怀中:“好裳儿,好裳儿,你是娘的好裳儿!”

    娘……

    我也伸手抱住她,第一次,突然有了一种归家的感觉。

    我的生命,在那一刻,似乎被注入了一种新的力量,一种我从未体验过的力量。或许,血液中,真的有国与家的印记,在我接受它的同时,它亦会在我身体内升出光华。

    娘缓缓松开我,手指轻颤着抚过我的面庞:“可惜,你已是狼牙公主,再回不去了。”

    我淡然一笑:“回得去又如何,回不去又如何?我是什么人,是谁也改变不了的。”

    “说得好。”母亲点点头,“你是什么人,谁也改变不了。”

    正在此时,门外却聒噪声起,似是有谁兴奋的嚷着什么。

    谁竟敢来胭脂的寝帐大声喧哗?

    我正想着,却见奉伺入来,拜道:“公主,行鲁大崇官求见。”

    行鲁哥哥?我喜上眉梢,连连道:“快请快请。”

    行鲁哥哥人未入,声音已传了过来:“公主,你可知,有天大的好消息啊!”

    待他入来,才笑呵呵的对娘行了一礼:“莫胭脂。”

    娘笑答:“不必多礼。不知行鲁大崇官带来的是什么好消息?”

    他喜得满眼都是化不开愉悦:“昆仑国那糊涂皇帝,不知道我们要打过去,做了许多糊涂事情,如今我们就算是不隔开海东海西,也能轻而易举的拿下昆仑了!”

    嗯?!自远不知道?这似乎有些不对。他明明见到我偷绘地图,又怎么会做些糊涂事情?

    我握了握娘的手,暗示她莫要着急,随后不动声色的问道:“那个糊涂皇帝做了什么事情?”

    “他?呵呵,据我们派的探子回报,他放松了对西南属地的统治,并且,在西南属地的东府半岛上,竟有一座空的堡垒。你说,这岂不是让我们白白捡了一座基地么?”

    什么?!怎么会?!

    啊——莫非他——莫非他想……

    我急急问道:“你们要假道径路国取西北,可曾派人打探过径路国的防守?”

    他仰头笑道:“打探了,所以我说这皇帝糊涂么!你可知,径路国边地忽然多了许多驻军,而北番①诸部也忽然死守要地,加紧防备!那个糊涂皇帝,在这个时候放松了西南的管制,岂不是正好要白白把昆仑送给我们么?哈哈哈哈哈!”

    啊?!这个傻哥哥,还真当自远是糊涂皇帝呢!难道父主也看不出其中蹊跷么?

    增兵径路国,合番、交好北番诸部,除了这两样,自远必然还加强了海东的防守力量!好一个昆仑皇帝,果然是厉害!连我要怎么打,如何攻,都已算得一清二楚!如今他这样做,必定是想让父主明白,假道径路国一条道已是行不通的,而他却故意放松对西南属地的统治,又故意留下一座堡垒给,岂不是诱使狼牙军南下么?待我军南下后,他便可举兵击之,或者,再诱使我军北上,消耗我们的军力,从而以逸待劳,一击则胜啊!这很明显是“请君入瓮”,难道父主真准备南下了么?

    我连忙问:“那现在你们是如何商定的?”

    “大狼主准备亲自领兵南下,我等跟随大狼主一起去灭昆仑!”

    不会吧!这分明是去送死啊!

    我该不该说,到底该不该说?

    却在我犹豫之时,行鲁哥哥一拍脑袋叫道:“听,号角!点将出征了!我得赶紧走了!唉,听说此次公主身体不适,不能去,确是遗憾呢!盼望公主身体好些,便一同杀将过来!”

    说毕,他对娘躬身行礼,便转身急急走出了。

    点将出征了?!这——这——这如何是好?父主怎么会任命这么一个只有蛮力的行鲁哥哥为大崇官哪!

    “裳儿?”娘轻声唤道,“你手心粘湿,出了许多冷汗,是怎么了?”

    “娘啊!”我紧紧抓住她的手,“父主这次有难了!”

    “怎么了?”娘蹙眉,“我听行鲁方才所言,似是昆仑有难啊。”

    “不是不是!”我狠狠摇头,“那是昆仑皇帝的诱敌之计啊!他故意放松西南地区的统治,引父主上钩,随后便可一举歼灭了!他一定算准了我会提议假道径路国,分离海东海西,这才做了这些举措!”

    “那么——昆仑无忧了?”母亲眼中一亮。

    “昆仑是无忧了!”我却急得发慌,“但父主呢?父主性命堪忧啊!此一去,吉凶难料,不知何时才能回来!从狼庭往昆仑西南边地,翻山越岭便不知要走多久,再与西南诸部缠斗,再北上……娘,你想想,父主可还能回来?”

    娘闻言,沉默了。半晌,只望着帐外,不发一语。

    “娘啊!”我摇晃着她的手臂,“我不能眼睁睁看着父主去送死,娘!我要去劝阻父主,我去劝他放弃攻打昆仑,好不好?”

    “这……”娘似乎有些犹豫。

    “娘!”我扑通一声跪了下来,“我不打昆仑,也不让父主攻打昆仑,但我不能眼见父主有难却置之不顾!父主待我们有恩有情,娘,女儿纵然不是他亲生的,也不能如此无情无义啊!”

    娘蹙额问道:“你可确定这是皇上的诱敌之计?”

    “我自是十分确定!”我连连点头,“娘,西南地区是钓饵,是引诱父主上当的!父主如今已看上了这块钓饵,就要送命去了!”

    娘扶起我,叹了一声:“那——你快去通知你父主,莫要迟了。”

    我不禁大喜:“多谢娘!”随后再不耽搁,点地一跃,三步并作两步的从寝帐飞奔向点将台。

    然而行至点将台,却只见到一行烟沙,淡淡冲向天际。

    父主——走了?!

    我心头大急,牵过一匹马,高喝一声“驾”,便狠狠挥鞭,朝前追去。

    身后,是马蹄溅起的浪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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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①北番:昆仑国北面为北番之地。详见地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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