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节字数:9402 更新时间:20-06-28 13:50
一
元月十五元宵节,正是热闹红火的节日。
满街花灯绚丽斑斓,集市上的商贩尽是招揽的吆喝声,行街之人密布,提灯攀笑,孩童灵活地穿梭在行人的间隙嬉闹。
但凡路过东朱雀大街,行人目光总会被月沁亭吸引。
月沁亭建筑华美铺张,亭台楼阁,红纸灯笼,高悬金银水铎铃,悬阶而上,凭栏望江俯瞰皇都。
这里是销金窟,终日热闹非凡。
月沁亭中。
花笑掩上房门,再也忍不住流露悲拗的神情。
“花笑姑娘,您可还好?”叩门的三声响起,拿着帕子的手颤抖了一下,接着传出一声袅袅轻音,“没有什么大碍,头见眩晕,回屋搽些药油,一会儿我就回去。”
门外隐约的影子离去,花笑再度凝视手上的帕子。帕子里包裹玉石,一块破损的玉石的部分。
花笑从怀中掏出另一块碎玉,果不其然缺口的一部分可以重合。
“怎么会……怎么会……”声音愈发无力,如同垂死之人发出的不成调的喃音。
“为什么……我以为我得到了幸福才对……啊,啊,啊……”
口中呢喃着对那个男人应有的称呼,“弟弟……”
那个使西夷溃不成军,在普天之下流传得像是神人的少年将军,是她阔别多年的弟弟呵……
花笑背对门扉滑落,轻盈的**掩面叹息,眼底有些湿润。真好,真好……我的弟弟是如此出色之人……
意识飘忽,这般掉泪、这般脆弱不堪已是十年前的事了。那时她害怕自己将面临的命运。她还有个妹妹,对她的印象只停留在七八岁的模样,如今,也是个碧玉初成的姑娘了,不知嫁人了否?日子过得好不好?
作为一个卖笑苟活的女子,多年来隐藏情感,逢场作戏,完全没有余心去顾虑自己是否伤感,醉生梦死的生活才属于她。
端坐在铜镜前,用手帕拭了拭晕染的残妆,扯出一抹妩媚的笑。
另一边在厢房里斟酒的柳蓉,向隔壁空置的座位上看去,心生忧虑。花笑上午回来后一直神情恍惚,现在又是许久没有归来,想立刻去看看她的样子,却脱不开身。
“美人,来喂爷一口酒。”醉意上来的男人,动作也带了狂妄摸向柳蓉堪堪寸纱的大腿。
柳蓉蹙眉娇嗔,扑进了男人的怀抱半推半就。
二
西市街上。
约莫十二三岁的姑娘,捧着一捆熏香,橘衣摇曳生姿。肤如玉脂,柳眉杏眼,澈黑的眸子里有掩不住的欣喜。
夜风吹动了她的鬓发,裙角翩翩。字画摊上的书生不经意一瞥,惊艳以后定是个惹人怜爱的馥郁美人。因而灵感迸发,题下初绽芳华的豆蔻佳人的诗词。
仙钗睁着圆圆的杏眼,一脸难掩的开心好奇,这般热闹的夜景她不曾看过几回,晚上在府中作陪深居闺中的小姐夫人居多。紧了紧手中纸包的熏香,二夫人要的熏香买来了,可还不想这么快回去,晚上没有多少机会能出来。心有忐忑,还是暗忖地走向与司空府相反的方向。
胡同深巷口的矮墙上趴着缀满枝头的夜来香,她踮脚细嗅,最是喜爱这洁白纤细的花朵。
花下有一处卖珠钗首饰的摊子,仙钗盯着布上铺陈的物件许久。
到底是个姑娘家,哪个姑娘不为珠钗首饰动容?
仙钗髻上有一支雕刻玉兰的细长桃木笄,是去年生辰时二夫人送的,手上拿的这支是翩跹欲飞的双蝶步摇。
卖主是个面目和善的老妪,把一面破旧铜镜递到她面前,“小姑娘,戴上试试吧,一定很好看。”
仙钗点点头,小心翼翼地插入发髻,偏头打量,铜镜中朴实无华的桃木笄顿然失色。朦胧的灯影下,她觉得自己不像自己,没有人告诉过她,她有这么张好看的脸。
和老妪谈好价钱,减了几个铜板,仙钗掏出身上的钱袋,平日积累下来的打赏,等的就是有一日可以买下自己心仪的物品。
买到中意的东西,心情大好,仙钗取下桃木笄,换上步摇。
今日十五,天上的圆月莹白。
仙钗走到了湖边,船舫上莺歌燕舞。
水波粼粼,仙钗想起了铜镜中的轮廓,想起了娘,比起她,更像娘亲的,是姐姐洛嫣。自己……也不叫仙钗,而是洛枝。爹……姐姐……弟弟……你们在哪里呢?司空府……这个词在心中百转千肠,心中有感:若今日不在临江,会将在哪里?
当年六岁,爹抱着她来到司空府,跪在朱门外恳求收留,仙钗牢牢记着大门打开的那刹,几道鄙夷的目光。正是因为年纪小,如此深刻的烙在心中。那晚,爹的臂弯从身上离开,她的脚尖落地,有感会是爹最后一次抱她,或许,还是最后一面,这辈子就此分离。
仙钗看着朱红大门缓缓关上,直到眼睛发疼也没眨眼,风刮在脸上、眼睛上,犹如一把利刃,摧毁着她的心。从门缝中看着爹站在原地,越来越小,或许距离太远,或许夜色迷蒙,看不清爹的表情,看不清是否流下清泪……
仙钗看过的,爹只为娘亲哭过,也会为了她么?
仙钗留在了司空府,三个月后得到娘亲香消玉殒的音讯。
记忆中满屋的药香与雾气也远去。
洛家的窘境几乎达到家徒四壁时,姐姐被人带走,她问姐姐去了哪里?她也可以和姐姐一起去么?爹娘只告诉她,那个地方很远,她要照顾弟弟,不能和姐姐一起走。
后来弟弟也被带走,不知在身在何方。
从此天各一方,下落不明,各自哀怨。
多年以后,似乎也明白了些爹娘的处境。
把时间溯回更遥远的过去,面若桃花,一颦一笑都漾着春风的美人,腊月时带她到集市置新,她指着糖汁浇得晶莹剔透的糖葫芦,“娘亲,我要吃那个。”
美人笑着说:“好,娘亲给你买。”
仙钗同样笑着,眉眼弯弯。那一刻,她心想有爹疼有娘爱,可以吃到想吃的东西,很幸福,生活这样持续下去就好了。
如今,大家可还安好?有朝一日若能在茫茫人海中重逢,还认识彼此么?
思及此,刚才的大好心情被浇了大盆凉水,脸上也凉凉的,伸手一摸原来是掉了泪。
“小姑娘,你为何而哭?”一把醇厚微醺的声音入耳。
仙钗从烟波画船的靡靡夜景中回神,一个男人倚在树上,衣束凌乱,酒气味极重。仙钗柳眉一挑,即想到莫非是醉酒的市井无赖?定睛一看,他面貌如玉,身姿如竹,衣冠楚楚,皮肤也是极好的,可媲司空府那些娇生惯养的小少爷们,但此时手拎酒坛,眼眶微凹,嘴边一圈青色的胡渣,看上去约莫而立之年,实际年龄应该没有这么老?
仙钗答:“想念故里。”
“我也想起一个故人。”他的眼睛细长上翘,像是饱含风尘沧桑,一瞬比美酒佳肴和霓裳舞曲更为醉人,此时转到了仙钗身上,垂眸清明又迷离,仙钗被看得不自在,也仰得脖子微麻,扭过头投向湖面。
“是谁啊?”
他勾唇继续灌了一口酒,并不作答。
仙钗了然,哦,原来是睹物思人。
见他没有继续说下去的打算,仙钗也无心攀谈,该是时候回司空府了,转身便走。
三
仙钗第二次遇到那个男人,一副见了鬼的表情,装束还是上次那件,比上次还要脏乱,酒气扑面而来,若不是那副掩不住的贵公子姿容,定以为是哪里的落魄叫花子,仙钗心生嫌弃:该不会几日没洗过澡了?
“你这样再有银两,船舫的小娘子都不愿意接待你。”仙钗用袖子掩住口鼻道。
他哼哧一声,“船舫那种破地方爷才不屑去。”
“喝酒对身子不好,不要作践自己。”仙钗善意提醒。
“爷不在乎。”他摇了摇酒坛,打了个嗝,“没酒了?”他手伸进松垮的衣襟,掏出钱袋甸了甸,“还够爷喝上三天。”
“小娘子,看你我这么有缘,爷请你喝酒去。”
他竟然伸手想揽过她的肩。
仙钗向后跳开一步,斥声道:“登徒子!休、休得无礼!”况且身上还那么脏。
他撇撇嘴角,放下悬在半空中的手。
仙钗注意到他的衣襟露出白色一角,掏钱袋时顺出来的,他低头向仙钗停留的目光瞧去,眼神倏然变得格外清醒。
“哟,你还有这么姑娘家家的东西呀。”
“送你,我留着也没用了。”说罢,拎出来随手一扔。
眼看要坠湖里去,仙钗伸手一捞,还好接着,佯怒道:“你送人东西也得看着点给。”然后小声嘀咕,“真是醉酒了不成。”
仙钗把揉成一团的手帕抚平,质地摸上去比二夫人的丝绸衣裳还要顺滑,右下方绣有一朵海棠。
他挨着树干坐下,满脸疲惫,失魂落魄。
仙钗定了定神,蹲着扯着他的衣袖问:“喂,你没事吧?”
他一动不动,睫毛微颤,没有睁开眼睛。仙钗想这个男人睫毛还挺长。
“喂,说话呀。”仙钗抓着衣袖用力摇晃。
男人站了起来,别过头急忙离开,“走了。”丢下这么句话。
擦肩时,仙钗似乎看到他半掩的眼眸闪烁水光。
他……哭了?
仙钗跟那个奇怪的男人似乎很有缘分,大街上是第三次碰面了。
他嬉皮笑脸地说:“小娘子,我们果真有缘分。”
然后仙钗挎着竹篮目不斜视地经过。
“诶诶,别走啊。”男人拉住了仙钗的手。
仙钗扯了扯自己的手,甩不掉。这人怎么回事,虽说西凉民风开放,没有男女授受不亲的说法,但在大街上抓着个陌生小姑娘不放也太流氓了吧,没好气地说道:“哦,公子你好啊,又见面了。”
“怎么一脸郁闷,年纪轻轻就愁眉苦脸的可不好。”
仙钗推开他,“走开,挨得太近了。”
“别嘛,走,爷带你解闷去。”
仙钗也不知道怎的就被他拉上了贼船。
春日泛舟,好不惬意,她第一次体验,新鲜极了。
“小娘子也来口酒?”
仙钗犹豫一下,接过他手中的酒坛,抿了一小口,辛辣的液体流过喉咙带来烧灼般的疼痛,她剧烈咳嗽起来。
“这、这东西能喝?”
他啧嘴,“暴殄天物。”拿过仰头豪饮一口。
一坛空了,他随手扔到一旁,“你不是问过我想起的故人是谁吗?”
他莫名其妙地提起。
“不过,还真挺像的,不止是眼睛,”他凑到她耳边嘻嘻笑,“也像她的薄情。”
他面色酡红,看来是醉酒了,把她当作了谁。
这个念头浮现,仙钗胸口一抽痛,她捂住胸口,一脸不可置信。
天空染上金黄的时候,他说小娘子可以安心,日后在临江见不到他了,船靠岸后头也不回地挥手,“世事无常,及时行乐,一醉方休……”哼着奇怪的曲子,步子趔趄地消失在街市。
目送他的背影,仙钗想:他打理干净了,也算个翩翩佳公子吧。
末了,仙钗才想起来出府是为了什么。
“糟糕!”仙钗脱口而出,提裙狂奔西市的香火店,气喘吁吁,终于趁伙计打烊的功夫出现在店门口。
晚上管事拿藤条打了她十下掌心教训她长记性。
回到屋里,灵犀心疼地帮她包扎伤口,“这几天就不要沾水了,沾水的工作我来做,那老太婆真狠心,养不好是要留疤的。”
仙钗叹口气,还好能买上交差呢。
后来几次出府,她特地四处逛逛,也没能找到想见的身影。
一个晚上,仙钗来到初见的船舫湖边,抬头朝树上确认一番。情理之中的结果。
柳岸轻舟上,坐着个抱琵琶弹拨吟唱的女子,唱尽心中哀怨。
他果真走了,离开了临江,她还不知道他的名字,他也不知道她是谁。
……萍水相逢的缘分罢了。
仙钗像拨浪鼓一样摇晃脑袋,想把莫名其妙的念头甩出去。
自己是着什么魔怔了。
四
司空府的四公子今日又跑出去了。
天寒料峭,白雪封城,每日午时准点带上狐毛大氅、食盒暖酒,匆匆离府。
准备的婢女都好生奇怪,是去做何事了?
四公子是司空老太爷的四弟,生父母老来得子又死得早,从小到大没人管束,是个浪荡的公子哥,偌大的院里就住他一人,仆人不多,四公子对仆人没有架子,工作又清闲,无人不喜。
仙钗很羡慕,现在跟随的二夫人那几岁的小小姐折腾得她晚上几乎倒头就睡,此时躺在床上,兴致盎然地听灵犀讲服侍四公子的怪事。
“听说姐姐们说,早两年我还没来四公子这儿的时候已是这样,说来也怪,就只有冬天,还一日不漏。”
“不过四公子也挺可怜的,爹娘不在,文不能武不行,只能做个纨绔公子哥花天酒地寻求慰藉了。”
“除开除夕中秋府里人聚一块,大家才知道,”哦,那是四公子啊”,根本是没人把他放在眼里的透明人。”
仙钗听着灵犀的愤懑,打趣道:“该不是芳心暗许你家四公子了?”
灵犀连忙否认,“可别误会,我真觉得四公子是个好人。”
“而且——”灵犀语气一转,“听院里小厮说,有一次公子让他去买天香楼的翡翠荷叶糕送出城呢。”
仙钗说:“哦?这么神秘兮兮的。”
“据——说,小厮看见了,约会的是个女子。”
“这有什么奇怪的,四公子不成日泡在温柔乡里?什么楼阁船舫都是座上常客。”
“这你就不懂了吧,哪有人挑这天气出来晃荡的,四公子要不是真爱哪能天天往城外跑。”
灵犀乐呵呵地说:“看来我快要多服侍一位四夫人了。”
仙钗笑她,“您可比四公子还要操心。”
……
闺房秘话渐渐消散,年轻的婢女们也渐渐入眠。
第二天一早,仙钗便见到了这位四公子,偷偷摸摸地进入厨房,捣鼓着什么。
仙钗在门**了一会儿,还是叫出声,“四公子。”她觉得要去帮帮四公子。
抱着柴火的青年抖了抖,手一松,噼里啪啦掉了一地。
仙钗看着灰头土脸的四公子,忍住笑意,“四公子这是做什么?生火吗?怎么亲自动起手了?”
明明是主人却像极被抓包的下人,四公子支支吾吾,“我在生火,却烧不起来。”
“让我来吧。”仙钗蹲在地上收拾柴火,抱到炉灶边,见台面一片狼藉,遍布粉末和各种大小白面团子,“四公子想吃什么?我传达给厨房一声就行了。”
“……我想亲自动手做,可我不会。”
“四公子想做馒头吗?”
“啊?我要做酒酿丸子。”
仙钗深深地看了一眼台面上的小麦粉,四公子真是大胆又自信啊。
“四公子不嫌弃的话我来教你吧,手艺肯定不如厨房师傅,但酒酿丸子的做法我还算熟悉。”
“那可帮大忙了。”
四公子兴致冲冲地撸起袖子准备继续搓面团。
仙钗忙拉住他解释了一通,这样是做不出酒酿丸子的,要换糯米粉才行,四公子受教地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
整个过程仙钗几乎没有动手,只在口头上指导,四公子竭力坚持要亲力亲为。
糯米丸子在锅里等待沸腾的空隙,坐在一旁的仙钗托腮问:“四公子为什么要做这个?”
盯着糯米丸子的四公子闻声,“我就是……想吃。”
“哦?是吗?”
“当、当然!”
“我怎么听姐妹们说,”仙钗故意用暧昧的语气道:“四公子,是给姑娘送去。”
“你、你们都知道了?”
仙钗扑哧一笑,这四公子不打自招,“是啊,人尽皆知,都说四公子什么时候把四夫人带回来。”
四公子脸上浮现绯红。
十指不沾阳春水的贵公子生平第一次给一个姑娘下厨,提着食盒快步的背影十足个怀春的小娘子。
仙钗第一次觉得四公子这么可爱。
衬着冰天雪地,身着月白色衣衫的姑娘简直像个妖精。
四公子把狐毛大氅披在她身上,“又穿这么少,也不怕感染风寒。”想给她送几身御寒的衣物,她却拒绝了,但也忽视不了自己身上的厚度与她的反差,每次见面都给她添衣,这个她倒是不拒绝。
给她递上温好的酒时,碰触到她的指尖,冷得像冰窟。
“我可不会。”姑娘轻巧地回答,一副没事人的模样,捧着散发热气的酒杯。
四公子呵出一道白雾,“那,吃些食物暖暖身子?”
他发现这位雪白的姑娘尤其爱酒,听到酒酿丸子时眼睛也是亮晶晶的。四公子打开食盒,里面盛着热气腾腾的酒酿丸子,浇上桂花蜜,放在桌案上。
“这就是酒酿丸子吗?”姑娘一脸新奇,用瓷白的勺子送了一口,嘴巴沾到小小的桂花,腮帮子还在鼓动,赞叹一句好吃。
四公子满足地笑了。
待她吃完,他鼓起勇气,抓住了那双冰冷、堪比白雪的手,无论颜色还是温度。他先前考虑了很久,终于一鼓作气地把话说出来,“姑、姑娘,我很喜欢你,不知家住何方,我想登门提亲。”脱口后攒足的气势蔫了下去,觉得话语生涩,不稳妥,四公子像极情窦初开的小小少年,生怕在心上人面前说错了话。
姑娘对此肺腑告白漫不经心地抽出手,稍稍睁大了眼。
四公子紧张地静待她的话语。
半晌,姑娘拂去落在四公子肩上的薄雪道:“我,并无此心,只当公子是尘世难逢一知己。”
五
不出半月,花笑才复平静,又生事端,花笑与秦运是亲姐弟的消息不知怎么就传了出去。
傍晚得以闲时,花笑面如死灰,颤抖着唇抓住柳蓉的手。
柳蓉早在那日花笑中途离席后知道这个惊人消息。见花笑迟迟不归,借口抱恙脱身敲响花笑的房门,久不见回应,她迟疑花笑会去哪时,门开了一条缝,柳蓉挤身进去。
花笑跌坐在地上,泪雨潸然,握着两块玉佩的手无力垂落。
在交至她手上的那一刻,熟悉感已令她脊背生寒,油生不可置信的臆测。
秦运自小佩戴在身上的护身符,送给了她作定情信物,佑她平安喜乐,是他最珍重的感情证明,也成了毫不留情揭露的残酷真相。
“怎么办才好……柳蓉……”
柳蓉轻拍她的背安抚,她从未见过花笑如此失态。
“你、你会对我投以异色吗?事到如今我还想继续和他在一起……”
去年的二月二她们相伴庙会,花笑求了两只符,一只交给柳蓉,一只抱赧地塞入衣襟,柳蓉恍悟,为其有意中人而幸又哀。
柳蓉摩挲着细白的手背说:“千万不要忘记,我永远站在你这一边。”亲姐弟……又如何……要说更不为世所容的,是她对花笑的爱慕之心,她已然决定将这个秘密带进棺材,永远做花笑身边最亲近的挚友。
大家都说,花笑国色天香如牡丹,艳而不妖,柳蓉是花中宰相芍药,风姿绰约,各自风情,相较而不逊色,她们本该亲密无间。
那日她让花笑不要声张,暂且她们二人知道便好。
柳蓉问:“这消息是怎么漏出去的?”
花笑摇头,“我也不知道,姑且现在只有你我和王爷知情,他因此要挟我与秦运断绝关系,否则三日后全城皆知。”
柳蓉不似那王爷自私,她希望看见花笑能笑着投入意中人的怀抱,逍遥自在。
王爷从初见二八年华的花笑开始死缠烂打,花笑在他手里被捧上了天。若不是当时老王爷尚在,世子无权无势,早就八抬大轿抬来月沁亭迎娶娇妻,让她坐正世子夫人的位置。老王爷听说他要娶风月女子入门,还不是做妾,气得横眉倒竖,禁了他的足,关了足足一月。
花笑说不感动是假的,这么多年紧随,心中淌的是暖流,虽不喜欢王爷,但是极好的归宿,已是风月女子的神话了,花笑早已倾向王爷就是日后的归属。
只不过……半路杀出个秦运,让王爷咬牙切齿。
英勇俊美,凯旋归来惹得全城女子翘盼,莫不愿得以为夫;武艺高强,就连花笑也把眼睛粘在秦运身上紧紧不放,暗杀也做不掉。
花笑自秦运出现后,与王爷接触的时间越来越少,她知道了原来将心系予情郎的绵长嗔痴是如此陶醉,她贪心地想要期许自己的幸福,她不需要王爷的归处了。
秦运已打算替她赎身,她也分出自己的银两,准备和柳蓉一起离开。
今日是打算跟屡屡登门的王爷说个清楚,她越说一句,王爷的脸越是冷一分。
花笑也是愧疚的,自觉是那过桥抽板之人,越是低下头不去看他的脸色,口吻坚定决绝,“……是我配不上王爷,身子已经脏了。”
王爷嗤笑,“我什么时候介意过这个了,别用这种理由搪塞我,怎么不说你那个小奸夫嫌隙你?”看着她腰上挂的男式玉佩更来气,气着气着就笑了,“这个玉佩来历可不小,你似乎也有一个差不多的。”
花笑身体僵硬,她从未拿出过自己的那一块。
“我可验证过了,你们的血可是交融的。”
花笑想起前日睡醒手指莫名一道伤口,后脑发麻。
王爷以此事威胁花笑,不嫁给他就将他们的关系公诸于众,让他们身败名裂。
“还真以为这玉能保佑得了你?走着瞧。”
王爷撂下狠话离去,留她一人肩膀颤抖。她怎么样也罢,唯独不想那个鲜衣怒马、前程似锦的少年郎落得像过街老鼠人人喊打的下场。
柳蓉苦恼这事该怎么应付。
花笑抬起了头,泪欲流未流,“柳蓉,我想清楚了,纸终究包不住火,蜚言入耳不如由我亲口告诉他,若他放手我也会逼迫自己死心,王爷今日拿此事要挟我,恐怕往后的日子也不会好过,至于以后……”花笑顿了顿,“我累了,我想离开这是非之地,这些年我也攒下不少银两和珠宝,不够的话,秦运也会帮忙的……妈妈定不会放人,也不要连累她了,我们只带点盘缠悄悄离开皇都吧。”
柳蓉喜笑颜开,这才是那个不委曲求全的花笑。
这一天,她等待太久了。
花笑说得洒脱,是彻夜未眠。
第二天,那王爷料定花笑会妥协嫁给他一般,十匹骏马将聘礼运来了月沁亭。
姐妹们难掩嫉妒之情,老鸨揪着丝帕笑成了一朵菊花。
花笑心凉到底,王爷迫不及待在警告她。顾不上用饭,找到了正在扒饭的小厮,给了他两锭碎银,嘱咐道:“一定要好好打点,确保申时前送到少将军手里。”又塞给他一包蜜饯和糖糕。
小厮三下两除二地解决碗里的饭,舔走嘴角的两粒白米,自信地说:“花姐姐放心,这次也一定做好。”
“交给你了,小机灵。”花笑揉揉他的头。
皇都中人大多都识得少将军秦运,二人约见的地方少在闹市,常去皇都南边的一处海棠花林,现时未至花期,绿叶略显寂寥。去年他们醉卧海棠花间,酣畅淋漓,她抚琴,他舞剑,落英纷纷,脱去人间纷扰,神仙眷侣不过如此。
陷在回忆里弯起的嘴角垂了下去,很快……这份感情不归她所有了……花笑闭眼深深叹了一口气,平复心情。
等候近一刻钟,秦运还没来赴约,将军府事务繁忙,本是稀疏平常的事,王爷的言语令她过分忧虑。
有脚步声接近,尚未看清来人就被拥进了胸膛,熟悉的衣物熏香,是她心盼的郎君。
“还以为你不要再见我了。”
怎么可能……
花笑说不出口,温存不过片刻,她扶着他的手臂脱离怀抱,犹豫着未开口,秦运拿出一个锦盒。
“我看着与你相配,便买下了。”
花笑接过,打开盒子,是一双明珠,不由让她与“还君明珠双泪垂”的典故重合。
她摇摇头,正色道:“今日见你,是为了此事而来。”
花笑拿出秦运的那枚玉佩,接着拿出了自己的那枚,摊开手心道:“看到这个你该有印象吧。”虽是疑问,花笑作肯定地陈述,没有人会遗忘碎玉的那一夜。
秦运注视玉佩良久,神情僵硬,僵硬之下是隐忍。
花笑意外秦运并不感到震惊。
“你已经知道了?”
秦运将眼睛移开,看不清神色,“那枚玉佩……是试探。”
“赠玉后你对我多有推辞,得知你约见我时,既高兴又不安,生怕你会无法接受而一刀两断,甚至恶心过去与我的交集,往后的事……我不敢想。”
花笑怔怔地问:“什么时候知道的?”
“见你的第一面起就觉似曾相识,继而调查了你的出身,直觉不假。即便如此,我也无法控制对你的迷恋,越是接近你越是沦陷,日益清晰那份感情不能是姐弟之间拥有的……”秦运直视花笑雾水迷蒙的眼睛,“无法自拔于贪欢,无法忍受煎熬,索性,抉择交予你,如果拒绝,我会说服自己接受。”
花笑的双颊划过泪珠,“不,不是的,产生这种大逆不道的感情的人不止一个。”
“当我发现玉佩的存在时,第一个想到的是如何隐瞒……我以为你会说……”花笑松懈下来露出有点虚弱的笑容,“我们真的是姐弟。”
秦运吻去了她的泪,“你不必有负担,罪大恶极的人是我。”引诱你的人是我。
花笑睁开半眯的眼,“说来惭愧,没有玉佩,我竟不知道你是洛筠。”
“分别之际我才七岁,相貌与命运可谓天翻地覆……也所幸你不记得我了……还好你没有拒绝我。”秦运拥她入怀。
享受着温暖怀抱的花笑想起另一件事,骤然像从头顶浇了冷水。
“王爷……王爷他不会放过我的,王爷知道我们有血缘关系,秦运,我们走吧,你能抛弃一切带我私奔吗?”
秦运低头看着花笑,他非常喜欢她这种湿润、恳求、惹人怜爱的目光,忍不住想要欺负。
“能提出私奔二字,姐姐真是大胆。”秦运的“姐姐”一词咬字格外轻佻,拨撩得花笑心弦一颤。
秦运笑得狡黠,“那就应姐姐所说远走高飞,剩下的麻烦都交由大哥收拾。”
“众人指摘又何妨?换取我此生最贵重的宝物,绰绰有余。”
花笑终于放下心头一块大石,喜极而泣,握紧了一双明珠,因得而泣,她生命中的良人,及时遇见,从未失去。
似幻似梦。
欺下的唇触碰她的耳珠,再次确认,“你拒绝的机会仅有这一次,我再也不会放手,前路是地狱也要随我一同沦陷。”
花笑伸手揽住了他的颈脖,热烈的吻,是花笑的答案。
六
临江的大街敲锣打鼓。
轿里的商贾贵女掀起门帘侧头问一旁婢女,“何事如此喧闹?”
婢女言:“是司空府的少爷婚嫁。”
司空府新妇,名曰仙钗。
仙钗最后看了眼四公子然后合上房门,身着她不习惯的绫罗绸缎,迈着小步来到后院。
当日之事,四公子已忘记语无伦次地说过什么,只记得是她不告而别之日。正此,让仙钗趁虚而入,接近四公子身边。误打误撞也有有意为之,并不擅长这种事情的仙钗,尽管惴惴不安,意外得到了不错的结局。
至于另一件事——
迢迢数年,四公子还是念念不忘,常与她说那位姑娘的事,诸如姑娘不怎吃食,也不知有没有好好照顾自己。仙钗听了描述,越发觉得这位姑娘不食人间烟火,连人姑娘的名字都不知晓,音容却每日缭绕,仙钗对四公子报以同情。
两情相悦是难的,她也算明媒正娶。
仙钗轻轻端来木盆回屋,拧干温热的帕子给醉酒横倒在红锦被上不省人事的四公子擦身换衣后一并躺下。仙钗毫无睡意,平躺的四公子呼吸均匀,显然陷入了梦乡,她眨眨眼,看着四公子的长睫出神,四公子容貌阴柔,肤色也是秀气的白。
“公子,我告诉你,其实我的真名叫洛枝。”
“现在已经没有人这样叫我了,我也不需要这个名字,以后,我只是仙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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