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新农堰高坎三十五

章节字数:7997  更新时间:20-07-19 16: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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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十五

    天公作美,先是半个多月没有下雨,天天阳光明媚,春意阑珊,油菜花开始凋零,但仍芬芳浓郁,麦田变的深绿起来,雌雄同株抽穗扬花。之后阴雨绵绵数日,再艳阳高照,万里晴空。新农堰高坎和整个花牌坊地界万亩良田丰收在望,周队长和钟会计已经放出话来,准备在大战“红五月”前给各家各户预支一笔现钱,生产队所有的人都喜形于色,眉开眼笑。在这段日子里,方鹏飞自己过得在心里舒坦惬意,心情如同天气一样爽朗明媚,飘然得意。他觉得如今在新农堰高坎的日子有了崭新的祈盼,过得飞快而有意义,他心里再也没有了孤单和寂寞,感受到了踏实和实在。生产队里只有一些零星的活路,但他每次都不落下,连周队长看他都奇怪,说他是不是心血来潮鼓捣挣表现。钟会计说:“管求得他的哦,老子先把记工分的事情甩球给他,免得狗日的二天反悔。”

    方鹏飞也不计较,爽快地接下钟会计甩给他的记工本,这样他就可以顺理成章地每天都有事情做了,即便只有三婶他们那一拨四类管制分子有活路他也不会空闲,俨然一副监工的角色,有更多的时间跟三婶照面,越发人清气爽,舒心畅快。三婶近来也容光焕发,情绪饱满,身段更加丰润妖娆,几次按捺不住悄悄暗示她她都没有拒绝,并且马上就能看见她回复同样的手势。每次见面方鹏飞都说好多好听的赞美她,她一会儿说他竟捡好的说来哄自己,一会又说这些都是他给的她才过得这样心里舒畅。方鹏飞为此感到很得意洋盘,对她的犒赏心安理得,厚颜无耻。甚至有一回方鹏飞还跟周队长扯谎,说要到别的生产大队成都知青那里去耍两天,周队长说:“你爱去就去,反正现在活路还没有出来,等扯菜籽了就不准你再东跑西颠的了。”实则他是赖在三婶家里整整两天两夜,三婶把他伺候得舒舒服服还没有怨言。

    近一个时期有传言,说自打头一年北京召开了党的十届三中全会和十一届一中全会,铁定了彻底清算“四人帮”和过去政治运动中的错误,说华主席要按**的“既定方针办”,可是现在华主席说话好像又有点不太灵光了,大凡小事都要邓小平说了算一样。进而还疯传说北京都开会了,说要把全部右派分子的帽子都摘了,更有甚者说农村四类管制分子也要重新划定等等。新农堰高坎距离新繁和成都说远不远,说近也不近,毕竟乡下还是闭塞,只是听到一些谣传而已。不过相比公社广播里天天讲的正道消息,人们似乎更热衷于那些从不同渠道听来的支离破碎的小道消息,更叫人们感兴趣的是好多小道消息最终都被公社广播里的正道消息一一印证成真。

    方鹏飞本以为依“国舅”那种性格会活跃起来跳八丈高,但近来却发现“国舅”反倒异常地老实,老实的看他都有些反常。方鹏飞想不通“国舅”原来一个遇事就喷喷不平,经常跟生产队和大队干部装疯迷窍走捏扯拐的一个人,现在咋个变得悄声莫气了呢?方鹏飞倒不是想挑事,就是觉得奇怪,难道真是王幺伯有先见之明照顾他开上了大队拖拉机,就把“国舅”收买了?细下一想也不像那么一回事,前几天“国舅”还是来找过方鹏飞好几趟,两个人还一起瞎分析了一通给右派分子平反的事情,看“国舅”那样子心里还是很不了然,只是不再像以前那样埋怨和仇视王幺伯他们那些大队和生产队的干部。方鹏飞也不好多问些啥子,生怕别人认为他在挑事,反倒得不偿失,引火上身。只是出于好心一再劝慰“国舅”说:“你只有耐心等,反正现在大队上也另眼看待你,算重用你了,你的处境也比以前好多了,慢慢来,久等必有一禅。”

    虽说全国政治形势有所变化,王幺伯和大队上也对“国舅”另眼看待,但这并不能说明啥子,因为在新农堰高坎,王幺伯和大队上并没有放松对四类管制分子的管理,而且还变本加厉了好多。方鹏飞就听三婶说在前两天的大队四类管制分子学习会上,王幺伯还训话说:“你们不要以为现在形势变了,没有的事!党中央说要纠正一些文化大革命中的错误,没有说要全盘推倒,阶级斗争还是要的,对坏分子的斗争还是要的。过去运动中是有过左的地方,扩大了一些敌我矛盾,但不是说就没有敌我矛盾了,**说过任何时候都有左中右三派,其实回根结底就只有两派,革命派有反革命派,没有啥子中间派。纠正过去的一些错误,不等于说要把你们这些地主富农分子和坏分子都看成和广大贫下中农一样了,你们中间的地主富农剥削过人的事实是变不了的,坏分子做过坏事也是抹不脱的,改造你们是永远都不会变的!”看来“国舅”的事还真是个例外呢。事实上也是这样的,这几天周队长像是奉了大队的指示,每天都想方设法安排生产队里的四类管制分子做些零星活路,意思很明确,就是不准生产队里的四类管制分子在这段农闲日子里东跑西颠的节外生枝,惹是生非。周队长每天给三婶他们那伙人安排完活路,也懒得监工就回家了,只是吩咐方鹏飞到时候清点一下人数,也不要多管他们,按规矩每天只给他们每人记半个工。

    一天清早,周队长给四类管制分子安排完活路后,在窗台外大声喊方鹏飞,他才从梦里醒过来。昨天三婶主动给了要他过去的暗号,云雨之欢后三婶说再有半个月就忙小春了,想接妞妞回来住几天,要他这段时间不要过去,等过一阵再说。按以前说好的他答应了三婶,三婶心疼和将就他,放任他一直折腾到后半夜才回来。方鹏飞还没有睡够,还想赖在床上继续睡,周队长说:“太阳都晒到屁股了还不起来。”方鹏飞只好爬起来开门,打着呵欠问周队长:“有啥子事?”周队长站在门口说:“没有事就不能喊你了啊?”方鹏飞嫌周队长没事找事,心里有些不安逸,说:“现在农闲你天天修理人家四类管制分子就算了,不要打搅我睡瞌睡噻。”周队长递给他一支烟,说:“你晓得个铲铲,我还赖得这样呢,有事没事老子天天都要多早爬起来,多少还要给他们点工分,真是有点可惜了,这个还不是公社和大队鼓捣干的,便宜他们几个了……”

    接下来一个的礼拜老天阴沉了下来,稀稀落落下了几天小雨,田间的油菜花完全凋谢败落,长出绿色的油菜籽角角来,而且生长的很快,每天一个样。妞妞这天跑到方鹏飞这里来耍,给他看妈妈给她做的新衣服,还悄悄从衣兜掏出一颗糖块来跟他说:“妈妈跟我说了这是小叔给买的,我不得跟哪个说。”方鹏飞对妞妞说:“就是不准给哪个说,就你一个人悄悄吃。”妞妞说:“我给你吃。”方鹏飞说:“大人不爱吃糖,你留到慢慢吃。”方鹏飞心里盘算到妞妞已经回来五六天了,就说:“回来好耍哇,妈妈没有说哪天送你回外婆家啊?”妞妞望着他说:“妈妈还没有说,我还想多耍几天。”

    这时候周队长和钟会计来了,他们在家闲得无聊跑到方鹏飞这里来吹牛耍,妞妞拉抻一趟跑了。钟会计从口袋里掏出一小块普洱茶,叫方鹏飞赶紧生火烧开水,周队长和钟会计两个人高兴地说今年油菜开花的时候天气好,天天大太阳,现在该长油菜米籽的时候又下这么一场及时雨,真是风调雨顺。两个人还盘算小春过后给生产队里再添置两三台脚踏打谷机,说是老用拌桶打谷子太费力又不讨好。周队长问方鹏飞咋样,方鹏飞哪有心思听他们说这些,心里早在打晃晃,也不愿意掺和他们的事情。钟会计喝着茶,诋毁他说:“他娃现在闲得一天到晚神逛逛的。”方鹏飞突然想起前一阵说要预支钱的事情,就说:“生产队的人都在说你们要给大家预支得嘛,咋个说了又没有动静呢,哄大家高兴嗦?”周队长这才对钟会计说:“硬是,还是要说话算话,你明天去信用社取钱,按有劳力的每人预支十块,没有劳力的每人按五块算。”钟会计对方鹏飞说:“你明天跟我一起去新繁哇?”方鹏飞说:“我才难得跑呢,反正又少不了我那十块钱。”周队长笑起说他:“你娃硬是都闲得起毛了……”

    晚上方鹏飞变了想法,翻出攒了好长时间的一斤知青肉票,第二天一早爬起来坐在高坎豁口边的石碾辊子上等钟会计,看见钟会计走过来笑嘻嘻跟上去,讨好地说:“走哇。”钟会计奇怪地看着他说:“咋个你龟儿子又要跟到老子去新繁了呢?你还一天一个主意呢。”两人下了高坎,正好看到李石磨在忙,钟会计招呼李石磨说:“还忙嗦,你们打算好久走呢?”李石磨停下手上的活路,说:“就这几天的事情,我这不是把最后两桶蜂蜜送到供销社去。咋那,你们要出去?”方鹏飞说:“去新繁镇一趟。”李石磨掏出烟来给他们,说:“急啥子嘛?等一下宋师傅马上就开拖拉机过来,我雇了他的拖拉机,我们一起搭他拖拉机走不费脚劲。”方鹏飞没有反应过来,问李石磨说:“哪个宋师傅?”钟会计踢他一脚,说:“还有哪个姓宋嘛,”国舅”噻!”正说着“国舅”开着拖拉机过来了,大家一起帮到把李石磨的两桶蜂蜜弄上拖拉机车斗,坐上车后钟会计装怪说:“宋师傅开路!”弄得“国舅”不好意思,说:“啥子师傅哦,”国舅”,就”国舅”好听些。”

    到了新繁镇,“国舅”要开拖拉机送李石磨去供销社,钟会计和方鹏飞先下拖拉机去信用社取钱。取完了钱从信用社出来,方鹏飞扭到求钟会计说:“我们去一趟杀猪场嘛,帮我买两斤肉。”钟会计板起脸说:“买肉你拿肉票去肉案子上噻。”方鹏飞赔笑说:“一会儿我请你喝茶,我只有一斤肉票你帮我给杀猪场的说点好话,看能不能割两斤肉给我,当然能割个三斤最好了……”钟会计拿眼睛把方鹏飞从脑壳看到脚,说:“你想肉想疯了嗦,还三斤呢,老子有那么大一张脸啊,再说你娃弄三斤肉干啥子哇?”方鹏飞早就想好了,不跟钟会计说老实话自己一斤肉票也就只能买一斤肉,要想多买点肉只好说实话,逼迫到不要脸,说:“你不是昨天看到三婶的女娃儿在我那里耍嘛,她跟我说好久都没有吃过肉了,再说人家三婶在塘口上的时候也帮了你和周队长那么多帮,也帮过我打过豁二爸。所以我想生产队预支了钱弄点肉回去……”“割两三斤肉回去讨好三婶那个四类管制分子婆娘,你娃想疯了未必人家看得上嗦?”钟会计边说边朝杀猪场方向走,“不过你娃说这话倒是提醒我了,把你肉票给我。”

    两个人快到杀猪场的时候看到街边的烟铺,钟会计走进去对柜台里那个老头说:“张大爷有经济烟嘛?给我一包。”张大爷左右看了一下,笑着对钟会计说:“又去杀猪场嗦?你这么有身份的拿经济烟咋个出得到手哦,我给你一包飞雁……”方鹏飞见状赶紧悄悄对钟会计说:“钱算我的。”钟会计马上改口对张大爷说:“那你方便就给我两包可不可以?”张大爷很神秘又干脆地说:“你人好运气好,昨天刚和烟酒公司接了账,我挪了点,匀四包给你。”钟会计给了钱,拿上烟出门给了方鹏飞两包,说:“你说钱算你的哈。”方鹏飞说:“当然算我的。”

    到了杀猪场,钟会计给几个管事的散了烟,一会儿人家提两坨肉来过称,说:“裙边肉要得不?五斤八两算五斤半,一斤肉票三块一角九,收你整数三块。”钟会计再次给杀猪场的散烟,对人家说:“谢了谢了,每次都来麻烦你们,咋个好意思呢,是好多就好多三块一角九给三块二。”边说还借过人家手上的刀把肉分成两份。

    两个人出了杀猪场就往回走,这时候钟会计才露出他那副得意的样子,对方鹏飞说:“对了嘛,老子们是从来不乱吹牛的,现在事情给你办好了,整巴适了,我才给你说几句。你娃只要是真心诚意地求到我了,我咋个可能不尽心帮你嘛,哪个喊我这个人心肠这么软呢。不过话先说好哈,这两份肉我们一家一份,钱平摊,买烟的钱肯定算到你娃脑壳上,回头在你预支的钱里头扣。”方鹏飞达到了目的,必须认账,说:“肯定这样。”钟会计边走边看他,洗刷他说:“看不出来你娃还是个情种呢,三婶就帮你那么一回你还紧到记得,还要编老子们帮你娃买肉,你娃可以哦!”方鹏飞急忙止住钟会计,说:“你不要乱说哈,其实我就是觉得三婶那个女娃儿还是有点造孽兮兮的,还有人家三婶也没有啥子,在塘口的时候帮了你们不少,对我也还可以,唉呀!就算是她帮我弄那个豁二爸,我谢她一下,再说她做的菜味道真的可以,我弄两三斤肉回去叫她弄了尝一下,解个馋,不是马上要忙小春了嘛,下次吃肉还不晓得要好久呢……”钟会计看方鹏飞东拉西扯也没有说个啥子名堂,就说:“好好好,老子晓得你是啥子意思了,你娃不要多说了,不然越说越把你娃自己弄来笼起。其实老子晓得三婶对你娃可以,老子还看到过她帮你娃洗铺盖和蚊帐呢,不过这个事情我哪个都没有说。你一个知青,她一个乡坝头的女的,做塘秧那阵你们又在一起相互帮到做活路,她那么一个勤快人看不得你娃这么懒,帮你收拾一哈也说的过去。”

    听到钟会计这么一说,方鹏飞心里马上紧张起来,后悔自己跟钟会计话说多了,更不该找他帮到买肉,只好勉为其难地说:“所以我也就只是求你帮到弄点肉给她娃儿解下馋,这样哪个都不欠哪个的了,你说是不是?”不想钟会计却笑起说:“你娃还算是有点良心……”

    两个人提着肉赶回新农堰高坎的时候,正好赶到三婶他们那一拨人收工,有人招呼钟会计说:“大会计,说你取钱回来要预支了哇,好久发钱哦!”钟会计干脆地说:“下午,吃了晌午听周老十的哨子到晒坝里来。”方鹏飞站住,一本正经地假打问他们说:“你们下午还出不出工的哦?”三婶走过来说:“下午没有活路了。”方鹏飞大声说:“那今天就给你们一人记三分工了哈!”周驼背怨气连天地说:“你娃不要给我们记好嘛!”方鹏飞没有搭理周驼背,对走在后面的三婶小声说:“一会叫妞妞过来把肉拿回去弄了。”三婶轻声应道:“嗯。”

    下午生产队给大家预支钱,三婶是最后一个来支钱的,钟会计看时间也不早了,对周队长和方鹏飞说:“李石磨说了好久叫我们一起去喝台酒,今晚上约我们过去。”周队长也来了兴致,说:“可以噻,那我先回去跟家头说一下,等公社广播响了在去。”钟会计故意看了一眼方鹏飞和三婶,说:“你娃今天买了肉的,不要舍不得哈,那就等广播响了在这里等到一起去。”方鹏飞装着没有听见,看到周队长和三婶出了大公仓房,转身瞪了一眼钟会计,说:“你啥子意思?”钟会计坏笑着说:“老子不当到三婶的面说,今晚上就吃不到她做的肉了。”方鹏飞骂他:“你龟儿子的不要脸嗦!”

    过来一阵妞妞抱着一个瓦盆来了,瓦盆里装满了三婶做好的红烧肉,方鹏飞心里埋怨着狗日的钟会计,问妞妞说:“你妈妈做的肉是不是都端来了?”妞妞老实说:“妈妈给我留了一点点。”方鹏飞二话不说,把瓦盆里的红烧肉留下一半,剩下的叫妞妞全都端回去,还吓唬妞妞说:“回去跟妈妈说不准再端回来了,要不然小叔就不喜欢你了!”妞妞有些委屈地说:“晓得了。”

    周队长和钟会计很准时,公社广播刚响都过来了,周队长看见方鹏飞手里端的一碗红烧肉,对他说:“你娃还真听钟会计的话啊?”钟会计十分得意,笑着说:“老子就跟你娃开个玩笑,你还真当真了嗦,哪个稀罕你这点肉哦,放到放到起,你娃留到自己吃……”

    三个人下了高坎,李石磨早就看见他们了,迎上前来说:“哎呀,咋才来嘞!来来来,坐这呢。”几个人在李石磨窝棚跟前支的那张小桌边坐下来,李石磨客气地给他们每人一包红梅烟,漂亮的黄花花在一旁忙碌,支在田坎上的铁锅里冒着浓浓的肉香味,钟会计说:“给我们整啥子好吃的哦?”李石磨殷勤地说:“上午我去供销社交蜂蜜,王总管奖励了我几斤大肉票,这不全都弄上了。我婆姨笨,做不来你们这里的川菜,就瞎胡乱炖一锅,我们家乡就叫”炖菜”不过我们西北人跟你们这里一样,也吃辣,放了辣子的。”周队长说:“听说你们过几天就要走了?”李石磨说:“原本说还有再过几天才转场到青川那边去,今天宋师傅说王书记应了公社去广元拉水泥的差事,正好他那台拖拉机可以拉我们过去,说是捡个来回生意就给了我一个一百五十元的便宜运价,我明天收拾收拾后天就走。”周队长说:“那好,到时候我派些人帮你装车。”李石磨眉开眼笑地回应说:“那我可就谢谢你们了。”

    李石磨婆姨黄花花端上喷香扑鼻的“炖菜”,嫣然一笑说:“让你们见笑嘞。”李石磨给大家倒上酒,说:“来来来,我们开始,每年都来给你们添麻烦,谢谢嘞!”周队长对李石磨说:“叫你婆娘也来一起吃噻。”李石磨大言不愧地说:“哪有婆姨上桌跟男人一起吃饭的,不管她。”方鹏飞偷偷瞟了一眼黄花花,只见她被自家男人说的一脸绯红,羞涩地钻进他们那个矮小的窝棚里,妩媚的样子倒是跟三婶有几分相似。

    酒过三巡,大家都有些意思了,天南海北一阵瞎吹。李石磨话多,口若悬河,讲的都是他走南闯北的奇闻异事,叫人听起来神奇又玄乎,津津有味。李石磨最得意的就是说自己都这把年纪了,还娶了个美死人的婆姨黄花花,叫钟会计心生妒忌,说了一句新农堰高坎的土话:“看把你狗日的安逸得日瓦带蹬了!”这话方鹏飞明白,那意思就是说看把李石磨安逸死了。方鹏飞觉得钟会计说的太露骨了,好在李石磨听不太懂,就叉开话题对李石磨说:“你平日里唱的那个小调调真好听,叫啥子呢?”李石磨说:“那叫信天游,是我们西北人喜爱的调调。”方鹏飞说:“信天游我晓得,读书的时候有篇课文就说《东方红》是信天游,是那个叫李啥子的最先唱出来的。”李石磨说:“李有源。”钟会计不识趣地抢到日北使坏,说:“他们西北那边要饭的多,唱起好要饭噻。”方鹏飞很反感钟会计这样说人家,无限上纲指责他说:“你这样说李有源唱《东方红》是不是有点反动哦!”钟会计强词夺理,犟到说:“我说的是他们唱的那个啥子调调哈,你娃少给老子瞎扣帽子,我看是你娃现在学坏了,心里头歹毒得很,给老子们东拉西扯走捏!”李石磨摆了摆手,叫他们不要争,说:“我们西北那儿穷,地贫天干人穷死,所以我们那儿都不信地里能长出好庄稼来。我们那儿信命运,信老天爷,信了这个就啥子烦恼的事情都没有了,游遍天下可美可美嘞!”钟会计逮住理了,说:“你看是不是,还不是这个意思。”方鹏飞说:“你不要乱说,人家真的唱得好好听哦!”李石磨喝高兴了,就说:“那我唱几句给你们听听?。”方鹏飞说:“好嘞好嘞。”

    于是,李石磨亮开嗓子唱了起来:“青线线那个蓝线线,蓝个英英采,生下一个蓝花花,实实的爱死人……”没等李石磨歌声落下,窝棚里的黄花花清脆地随声应和唱起来:“五谷里的那个田苗子,数上高梁高,一十三省的女子哟,数上咱们蓝花花好,青线线哟,青线线……”大家大口地喝酒吃肉,美美的听着李石磨两口子唱着,好长时间不说话的周队长突然冒出一句话说:“你们两口子太有意思了,要是人都活得像你们这么快活,那就好了!”钟会计抢到说:“他两口子青线线蓝线线英英采,还生一个蓝花花,安逸死了。这个就是情歌,是资产阶级的东西……”方鹏飞顶钟会计一句,说:“你就是假老练,懂个屁!”李石磨高兴地说:“情歌倒是真的,我们那儿没有资产阶级,就是讨生活的乐趣。我们不像你们这里的人自寻烦恼活的累死了,我们走四海的就喜欢逍遥自在嘛。”李石磨端起酒碗对周队长和钟会计说:“年年都来讨扰你们,我明年还来,谢谢你们二位对我们的关照!我先干为敬了……”

    李石磨看到周队长和钟会计都干完碗里的酒,冲窝棚里的黄花花说:“婆姨出来,来敬敬周队长和大会计。”黄花花从窝棚里出来,递给李石磨一个纸包,李石磨把纸包毕恭毕敬地双手给了钟会计,说:“两位领导,我们后天就走了,还是老规矩,这是今年给你们大队的红利钱,还烦劳二位替我谢谢王支书。”钟会计也不推辞,拿着那包钱说:“那我们也替王幺伯谢谢你了,欢迎你明年再来。”李石磨爽快地答应说:“要来要来,一定来嘞!”

    看着转身躲进窝棚里的黄花花的身影,钟会计意犹未尽,悄悄问李石磨说:“你老哥跟你婆娘也两三年了,咋个还没见你婆娘那个呢?”钟会计边说边用双手在自己肚子上比划了一下,李石磨笑呵呵地说:“不急不急,好事自然会来的……”

    第三天早上,“国舅”和四队老六开着那辆“红方红”来到了高坎下面,周队长派三婶他们那一拨四类管制分子帮李石磨往拖拉机上装蜂箱。李石磨忙前忙后,给“国舅”和老六还有帮到一起装车的四类管制分子散烟,大声吼叫往车上装蜂箱轻点。方鹏飞看见三婶悄无声息地帮着黄花花拆掉他们在这里住了一个多月的“家”,最后打成捆甩在了拖拉机车斗后面。当拖拉机“呯呯嘭嘭……”地启动后,李石磨和黄花花两口子坐在蜂箱上面,向周队长和帮忙的人们招手道别,又将开启他们新一段地追逐幸福生活的旅程。

    等人们都散了,三婶小声对方鹏飞说:“妞妞吃了你买的肉好高兴哦,我明天送她回竹瓦去。”方鹏飞跟在三婶后面往高坎上,欣喜地说:“那我好久可以过来呢?”三婶在前面说:“这几天你不要过来,过两天再说。”

    (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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