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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节字数:8020  更新时间:21-05-12 22:3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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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

    小时候,第一次见她是在一池荷塘边。

    时值盛夏,满池馨香的楚楚娇荷,而他眼中只看到那个坐在水畔的女孩,水红的衫,袖子挽上去露出白嫩如藕的手臂,裙摆也提上膝盖,那手腕和脚踝上的金色铃铛在水面扑腾摇晃,发出清脆的响声。

    一时,晕晕乎乎的他认为自己仍处在未醒的梦境中,是下凡的芙蕖仙子么?他的眼睛睁得大大的,生怕她会从眼前消失。

    他产生了一种年幼的自己尚未理解的扭曲心理,只有自己看到她就好了,好想让她变成只属于自己的东西,锁在笼子里,用黄金打造的锁链拴住她的脚,这样,她就不会被其他人看见,哪里都去不了……

    他心一凛,莫名其妙的愉悦心情被打断,女孩好像注意到他炽烈的视线一般,晶莹的杏眼停驻在他的脸上,天真纯洁地勾唇一笑。

    他被这个笑吸引,身体不由自主地动了起来,好想触碰到她,她一定不是影子,她一定是可以伸手触及的,在迈腿靠近她的时候,他想,比起是难以捉摸的芙蕖仙子,是宫女就好了,那样就可以向母妃讨要她了,母妃这么疼爱自己,一定会把她送给我的。

    只是他没有注意到,区区宫女,胆敢裸露肢体戏水么?只是没想到养尊处优、金枝玉叶的公主竟会傍若无人地作此举动。

    就当他欢喜地跑过亭子距离她几步之遥时,她轻巧地笑着靠近他,伸手用力把他往水里一推,发出巨大声响,水花溅上她的脸颊,他仍保持着错愕的表情与伸出手的姿势,一张表情冰冷的脸说:“这是我的地方,没有我的允许不准到这里来。”

    这一骚动把宫女们引来,她们惊慌失措,以为是自己侍奉的公主殿下出事了,不安的阴翳笼罩着她们,随后得知落水的不是公主,而是三皇子殿下,并且是被公主推落水中,脸色瞬间煞白,慌乱之中,有人下水把三皇子救上岸,宫女们忙为他擦干淌水的脸和头发。

    三皇子全程一言不发,一脸呆愣,任由自己被摆弄着,眼睛始终牢牢固定在公主身上。

    他虽识水性,但错愕中也连连吃了好几口水,这隅可供避暑的荷花别苑,甚是阴凉,就算是炎炎夏日,浑身泡在水里也冻得他直打哆嗦。

    身体上的反应比起内心的感受微不足道,那个女孩,是一位公主,是他的姐姐,与外表截然不同,他获得了被常理之外吸引的奇妙体验。

    傍晚,用膳时听闻此事的涟妃吓得竹箸掉在地上,虽然太医说并无大碍,只是受了惊吓,寒气入体,吃几副药就能调养过来。

    涟妃仍然神情呆滞,三皇子抱着她的手臂摇晃,缠着她说:“母妃母妃我没有事,你回答我的问题,那个公主是谁?”

    涟妃渐渐回神,“公主?……啊,长安公主,云箩,那个女人的孩子,抢走了皇上,现在还想把我的儿子夺走……”她小声重复着,“绝对不会让你得逞……”

    涟妃以前不是这样的,这几年完全不受临幸,被遗忘在深宫的失宠妃子,变得神神叨叨。

    三皇子偏了偏头,想起芙蕖仙子的容貌确实有几分像贵妃,二皇子是贵妃的子嗣,这位公主却未有耳闻,不过也是,比起兄弟,姐妹的存在感薄弱太多。

    涟妃宫中的宫女换了一批,今晚伺候三皇子沐浴更衣的宫女们战战兢兢,生怕出了岔子,成了卷了草席被抬出宫门的那些音容尚在的昔日同伴一样。

    今天的事并未让三皇子对公主心生惧怕,他也不打算听母妃不要靠近公主的嘱咐,他决定明天再去见公主,去见他的——姐姐,长安公主。

    二

    三皇子偷偷溜进来时发现这处宫殿格外清凉舒适,四周种满不知名的花草,暗香扑鼻。果然是芙蕖仙子的住处,好似天上人间。

    避开所有人的耳目是为了摆脱烦人的宫女和侍卫通风报信,若是被母妃知道,少不了唠叨,母妃不喜欢姐姐,但他喜欢。

    脚步声传来,他灵巧地钻进花丛,探出半个头盯着过路的宫女看,她们不比三皇子高多少,端着茶点,小声的抱怨传进他的耳朵。

    “小公主真是爱折腾,这都换几次了还不满意。”

    “嘘,你小声点,让人听见了,就完蛋啦。”

    “真是被娘娘和皇子给宠坏了。”

    宫女们窃窃私语从他面前走过,没有注意到他藏匿在石头背后。三皇子左顾右盼,确定周围没有人了,才跑进内殿,娇滴滴的声音隐约传来,三皇子惊喜,是芙蕖仙子的声音。

    三皇子躲在柱子后探头,瞧见的场景有些刺眼。

    “不依不依,我就要骑马!既然哥哥不愿带我去马场那就扮小马陪我玩!”芙蕖仙子嘟着嘴巴,抓着男孩的袖子摇晃,他的另一只袖子已经皱巴巴了。

    男孩就是二皇子云修。

    “好吧好吧,你上来。”云修无奈地四肢伏地,“抱紧了吗?小心别摔下去。”

    芙蕖仙子跨坐在云修背上,手臂埋在云修的颈脖,大大地应了一声,“嗯!抱好了!哥哥快点!驾驾驾!”

    没爬几步,被跳出来的人打断。

    “喂!你们!你们……”三皇子气鼓鼓地叉腰,指着闻声齐齐看向他的两人。

    玩着骑马游戏的两人保持原来的姿势不动,面色不改,波澜不惊,本是一副滑稽模样,在云修身上见不到狼狈,他散发着一种倨傲的气场,那双眼睛平静而冷漠地射向他,三皇子不由后退一步,感到赤裸的敌意。

    “你来这里干什么?”

    “我们怎么了?”

    不约而同脱口而出,语调一致发问的两人,更衬托他气急败坏,他又是在气什么?三皇子的躁郁冲上胸口,他扯了扯衣领,企图松解不适,指责道:“孤、孤男寡女……”他本是讨厌那种迂腐的繁文缛节的,他这个闯入的外来者一时半会找不到话,实际上他想像云修那样和芙蕖仙子一同玩乐,就算做小马也可以。

    就在干瞪眼的火花中云修开口,“来人,把走丢的三皇子带出去。”

    侍卫出现在门口,一时碍于三皇子的身份没有动作,恭敬道:“有请三皇子殿下。”

    三皇子还在凝固般看着芙蕖仙子。

    “拖出去,听见没有?”

    在主子的厉声下,侍卫抓住三皇子,“三皇子殿下,恕卑职无理了。”

    “混账东西!放手!再不放手本皇子一定收拾你们!”三皇子挣扎时看见他的芙蕖仙子笑了,他不挣扎了,致力翻找脑中有限的学识描绘人间绝色:沉鱼落雁,闭月羞花,不过如此。

    这是三皇子爱情的伊始,与云箩的第二次见面。

    三

    云箩绞着头发丝,软绵绵地趴在桌上,一手捞起珠宝盒里比她拇指盖还大的珍珠串,握在手里还不如喝一口酸梅汤解暑,她咕噜咕噜地喝下大半碗放了冰块的酸梅汤。

    好热、没劲,今年的暑热尤其难耐,云箩蹙起秀眉唤来宫女,“哥哥在哪?”

    “公主,皇子在书斋听夫子授课。”

    “我要去找哥哥。”

    一踏出宫门,云箩对身后摇扇的俩宫女说:“用力点,热死了。”没走几步,她觉得燥热难忍,回头换了一身粉色薄纱裙才登上步辇。

    蝉鸣真聒噪,云箩懒懒地倚着扶手,暑气中景物也漾出了波纹,她摇着扇子带风,风没有丝毫凉意,这种天气,还是待在宫中舒适,不过哥哥不在身边太无聊了。

    书斋外,云箩闭眼小憩了一会儿,直到朗朗读书声没有了,她知道结束了,走下步辇去迎接哥哥。

    “哥哥!”

    云修手执书卷走来,“箩箩来接哥哥是想哥哥了吗?”

    夫子也随后走出,皱眉势欲开口之际,云修把她拉近,“箩箩,不可以在宫外穿着这么清凉。”然后扫视一遍跟随的宫女们。

    宫女们对这责怪的视线欲哭无泪,公主想穿什么哪是她们能阻止的。

    云箩撅着嘴说:“可是好热嘛,不管这个了,我们去玩吧。”

    云修作揖告别夫子,在云修身后的云箩不喜欢这夫子,招呼不打,瞥见又翻了个白眼,鼻子哼哧一声,牵住哥哥的手离开。以前她冲进书斋找哥哥,被授课中的夫子呵斥了一通不知礼数,谁也没有对她说过重话,当场委屈得大哭起来,哥哥安抚着带她回宫,一周没有去听夫子授课,夫子气得白须倒竖,教训不了云箩,又有云修护着,长安公主顽劣的评价就传到贵妃娘娘耳中,贵妃抚摸着枕在膝上的云箩的头发,温柔地说:“箩箩只是年纪小,心思直率,任由她去罢,喜欢什么便去做什么。”

    云箩搂着贵妃的腰,“我最喜欢母妃了!”

    “最喜欢母妃,不怕哥哥伤心?”

    “唔,我也喜欢哥哥,父皇也喜欢,不过,悄悄告诉母妃,对母妃和哥哥的喜欢是并列第一位的。”

    贵妃掩嘴而笑。

    “今天箩箩想去哪里?”牵着云修的手正不安分地上下晃动。

    云箩突然说:“哥哥,我想去宫外,我长这么大还没离开过皇宫。”

    “等及笄后再带你出宫玩耍好不好?现在箩箩年纪还太小了。”

    一次云箩听见新入宫的几个宫女谈论起市井的生活,那是云箩没有接触过的地方,充满好奇,云修知道后,私下命令宫女们不准谈论宫外的事。

    云箩被宠溺长大,虽任性妄为,却最听母妃和哥哥的话,从几年前开始提了几回,这次也没成功,反正离及笄不远了,那就等等看吧。

    云箩伸出小指,“哥哥不许耍赖,一言为定。”

    “不拉钩哥哥也不会食言,哥哥答应你的事哪次没有办到?”云修勾住了那纤细的小指,“箩箩现在想回宫还是随处逛逛?”

    “不回去,宫里头太无聊了,这天气什么时候才能凉快下来?”

    “七月流火,九月授衣,时值才六月,距离还有一段时日,箩箩嫌闷热就待在宫里,我们宫中是最消署的地方了。”

    “也就稍微凉快那么一点儿,我更愿意和哥哥随处逛逛。”

    云修把书卷交给宫女,让她们回宫,独自牵着妹妹的手散步。

    云箩就像花枝上最引人注目的含苞待放的花骨朵,初显玲珑的身段,即将及笄,令他又喜又忧,这朵花绽放时会是何等光彩夺目,又会吸引多少狂蜂浪蝶,会不会被人从枝头采撷?

    “箩箩长大后还会喜欢粘着哥哥吗?”

    云箩歪头不解地问:“嗯?为什么不会?”

    “以后箩箩身边会出现……比哥哥更重要的人吗?”云修想象那副光景,咬了下牙,真是恨不得他去死。

    云箩疑惑,“会有比哥哥更重要的人吗?”

    不会,云修在心中应下。真想把现在的时光永远持续下去,希望这条路永远没有尽头。

    宫女不在,摇扇的工作就落在云修身上,他也乐在其中,这景象在外人看来十分不可思议。

    天气很热,和哥哥走在一起却很舒服,为什么呢?可能是哥哥身上散发的味道,云箩凑到云修胸前嗅了嗅。

    “箩箩在做什么?”

    “哥哥身上有股好闻的味道。”

    云修摘下挂在腰上工艺特别的香囊,“这个?礼部尚书的小公子喜好搜罗异域玩意,据说现下在火国男子间甚是流行,也送了我一个,喜欢就给箩箩了。”

    “我喜欢它放在哥哥身上,味道很适合哥哥。”

    “那我可要一直带着了。”

    荷塘边的凉亭坐着几位公主,有眼尖的瞧见远处的来人,掩袖耳语后一齐离开。

    “哼,算她们识趣。哥哥,我想吃点心了。”

    “好,箩箩不要走远,在此处等我。”

    云箩点头便甩开云修的手高兴地向前奔去。

    云修握了握只剩空气的手,有些失神,原来这么容易就将他放开。

    云修走后,云箩坐在亭子里朝荷塘扔石子,突然三皇子不知从哪窜了出来。

    “又是你?”云箩居高临下地说,三皇子这几年经常会出现在她身边,尤其四下无人的时候,出现得多了,她也习惯了。

    宫中没有与云箩亲近的公主,云箩也不稀罕,最喜欢粘着她的哥哥,三皇子委屈地想:把和云修在一起三分之一的时间分给他也好,而且对他的态度也比不上对云修的三分之一,不过除了父皇、贵妃和云修,也没见过云箩对谁细声软语过,愿意主动跟他说话也算关系比过其他人了吧,这么一想有点高兴呢。

    三皇子也是独自一人,明明她的态度明显地嫌弃,仍视若无睹地坐在她的身边,装作很熟络地叫——“姐姐。”这个称呼倒是新鲜,云箩有点喜欢。

    “姐姐!我给你捡了很多石子,一起玩吧!”

    三皇子邀功似的把衣袖里藏的一大堆石子噼里啪啦地倾洒在桌上。

    “什么时候捡了这么多?”难怪她没找到几颗。

    “嘿嘿。”三皇子才不会说他知道云箩有扔石子的消遣,悄悄地在收集,负责荷塘清扫的宫人过于尽职,几乎找不到多少,他特意去别的花园收集过来的。

    “行吧,那一起玩。”

    三皇子觉得云箩的脾气没有别人口中说的那么坏,甚至比其他公主都要可爱。

    “姐姐待在宫中寂寞的话,可以来找我玩。”

    “不要。”

    “那我去姐姐宫中找姐姐玩吧?”

    “也不准来。”云箩投下一颗石子,“咚——”地水波溅起惊跑一群优哉游哉的肥胖锦鲤,看来宫人喂的伙食不错。

    云修远远看见喋喋不休的云箩和云停月后加快了脚步,他放下糕点,坐在云箩身边。这是云修第一次认真打量那个“弟弟”,从他的眼神里,嗅到了同类的气息。

    云箩看不见他们之间涌动的微妙气氛,“喏,给你的奖励,允许你和我们一起吃。”

    挑衅的目光看向云修,“谢谢姐姐。”

    云修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危机,独属他与云箩的世界出现了裂痕。

    估计只有云箩悠然自得的茶点时间结束后,云停月看着两人并肩离去的背影,“我也想听芙蕖仙子叫我哥哥……”谁让自己比她年纪小呢,见她趾高气昂地叫“弟弟”时总觉得气恼,还说,“云停月?呵,真是个女孩子兮兮的名字。”

    “不过,我更加接近你了,真高兴。”看见云修那紧张戒备的表情舒服极了。

    另外,云箩不知道,自己怎么就叫芙蕖仙子了?不过乐意接受,仙子是天上之物,美貌非凡,哪个女子不爱听夸奖自己的话呢?

    四

    积雪开始消融的庭院里,云箩裸露的冻得通红的手指捧起一团雪揉搓,“嘿呀!哪里跑!”一个并不结实的雪球扔了出去,被对方偏头躲过,“可恶!”云箩不甘地跺脚。

    追逐中出了薄汗,云箩把白色的狐狸毛围脖解下,撸起袖子再抓了一团雪,“我一定会打中你!”说罢不巧踢到花盆,一个不稳身体向一边倾斜,额头恰好被雪球砸中,扑倒在石头上。

    “姐姐!”云停月赶忙跑来,扶起眼眶微红泪水在打转的云箩,“抱歉姐姐,很痛吗?还是伤到哪儿了?对不起!”

    云停月扔的雪球轨道都刻意避开云箩,不曾想意外发生,伸手想拂去她脸上的雪渣,她被背后凭空出现般的人带离一步,取代了他的意图,“箩箩总是不听话。”那人又牵上云箩的手。

    云箩恶狠狠地蹬着云停月,任由云修牵走了。

    “啧,迟早要除掉你这个麻烦。”云停月目送他们,笑眼眯眯。

    两人手牵着手走在回宫路上,云修温和地打破了沉默,“箩箩怎么又跑出来了?”

    云箩看着天空飞过的大雁,显得心不在焉,眼中似乎蒙上了雾。

    “哥哥,我好像已经厌倦这种生活了。”云箩突如其来地说了这句话,“我被困在笼子里了啊……”

    云箩看似还像以往一样任性撒娇,眼里会偶尔闪烁他陌生的寂寥,那不是他熟悉的箩箩该有的,他把这归咎于近年与箩箩关系越来越亲密的云停月的错,也不知他说了什么把箩箩变成这样。

    云修时常会忘记,云箩已在今秋及笄。

    “箩箩,天上的鸟儿看似自由,它们在动物的世界中也遵循着弱肉强食的铁则,活得不如你想象中轻松。”

    云箩眨眨眼想要看清楚,那些黑色的翅膀拍打着消失在她看不见的地方。

    箩箩也已经到了不再是孩子的年纪,时间真是无情。自由……什么才叫自由?哪里才有真正的自由?无论哪里也不存在真正的自由,箩箩,你是太想看看外面的世界了,那就让你亲眼见见,于是他说:“箩箩,春日宴后我们出宫玩耍好不好?”

    那双眼睛恢复了他熟悉的神采,他的手被抓紧,“真的吗?真希望快点到来。”云箩牵着他的手一晃一晃的,似乎在想象会有什么见闻。

    云修喜欢满足她的愿望、为她实现愿望,她就会开心地露出与以往无异的笑容,眼中的薄雾被驱散了,像一泓汪泉,清澈无比。

    然而,这个决定,让云修在日后追悔莫及。

    云修将云箩送回宫后亲自打水给云箩擦脸。

    “这什么?”他问拿着伤药朝内殿走的宫女。

    “三皇子宫里差人送过来的,说是给公主赔罪。”

    云修面无表情地说:“扔掉,不要让它出现在公主面前。”

    “……是。”宫女一旁默默退下。

    云修拧干手帕,把云箩脸上的水渍擦净。

    寝宫点了几盆炉火,掺了香木,熏得暖呼呼的,只着亵衣也不觉得冷。云箩扭动手臂,看着上面的红痕,“哥哥,我会不会留疤?”

    云修挖了一块浅青色的散发兰馨的太医配的药膏,动作温柔且珍惜,“不用担心,哥哥每天都会给你上药,不会留下疤,就算万一有,哥哥也不会觉得箩箩不好看。”

    云箩则开心地把另一只手也递给他。

    涂完药膏后,云箩去找母妃聊天,手臂从掌中抽离后,云修注视自己落空的掌心许久,终闭上双眼,默念一个名字。

    几天后,到云停月那串门的云箩,手臂被翻弄着,“果然没有留下疤,我给你的药膏真管用。”

    “你?药膏?什么时候?”云箩不知所云地看着他。

    “哦?”

    “我涂的药膏是哥哥给的。”

    “……真遗憾,看来我宫中的仆人办事不利呢,不过这些都不重要,箩箩没事就好。”

    姐姐的称呼不知从何时起变成了箩箩,那时云箩还会用手抵住他的嘴唇说:“箩箩不是你该叫的,你该叫姐姐,懂吗?”

    温热的温度使云停月想要更多,“好,姐姐。”只要在她身边,什么样的称呼根本不重要,但他越来越贪心,越来越不满足,又唤回“箩箩”,“箩箩”这个名字,能覆盖和取代她对另一个人的记忆。

    云停月屡教不改,云箩失去了指正的耐心,潜移默化地接受了只有哥哥、母妃和父皇专用的昵称从另一个人口中说出来,意外的,她并不讨厌。

    五

    今年的春天来得格外早,天气开始转暖,意味着春日宴即将举行。

    这一天,云箩在涟妃宫中玩耍,涟妃近年身体不好,以前会用怨毒的目光凌驾在她之上,现在无精打采地静卧在床,甚至她站在床边也不会知觉。

    “真希望春日宴快点到来。”

    “春日宴有什么特别的?无非是宴请他国使节、欣赏歌舞升平之类的无趣玩意?”

    “当然有,哥哥答应春日宴后带我出宫,这可是我第一次出宫,你呢?有到外面去过吗?”

    云停月摇摇头,“没有,我也想看看外面世界。”幼年记忆不自知时跟随过母妃回江南省亲,之后母妃也十余年未再踏出皇宫一步。

    “嘿嘿,那我比你先看到啦,等我回来告诉你外面是什么样子的。”

    “比起想象你描绘的景象,我更想亲眼看看。”她眼中星辰闪烁令云停月很不是滋味,忽然想到什么,勾起嘴角凑到她的耳边说:“姐姐,我有一个好主意。”

    他的吐息让云箩的耳朵痒痒的,最后一字结束,云停月的唇瓣在她耳珠上划过,云箩专注于考虑他的提议,没有感到异样,“这样没问题吗?”

    “没问题的,那天一定会很开心。”云停月暗笑,期待云修的反应。

    谁料此时的决定,也成为云停月毕生所作最后悔的事情之一。

    春日宴当天,月朗风清,与往年相比没什么稀奇的,一如既往最兴高采烈的莫过妃子们与公主们竞相争奇斗艳,在万盏宫灯辉映下沿湖畔款步而来,活脱脱一群开屏的花孔雀和一群叽叽喳喳的麻雀。

    不参与其中的一身素雅端庄的母妃半阖着眼安静地喝花茶,哥哥在临席与几位大臣交谈,云箩把桌上的菜肴糕点、汤饮小食、蜜饯干果诸般尝个遍后,甚是无聊,想退席回宫睡觉。

    云停月在哪呢?云箩张望着寻找他的身影,他几乎是同时看到了她,招了招手,云箩悄悄地从母妃身边溜走。

    云停月不知在捣鼓什么东西,见她来了,笑着说:“箩箩,想试试新鲜的东西吗?”

    一杯澄澈的液体凑到她的唇边,辛辣的气味很是刺激鼻腔。

    “酒?我不喜欢。”她曾偷偷喝过,味道一言难尽,心里嘀咕怎么会有人喜欢喝酒。

    “这杯的味道和箩箩以往喝的不一样,尝尝?”

    云箩将信将疑地伸出小巧的舌尖试探,在嘴里回味后,接过杯子小酌一口,“是不错,甜甜的。”不知不觉将一杯饮尽,把杯子还给云停月。

    云停月的指腹摩挲着杯沿留下的水渍,“是不是,味道不错?”

    云箩感觉后劲上来了,有点晕,点了点头。

    “箩箩还想要更多么?”

    眼前也开始模糊,云箩使劲眨眼想看得更清楚,云停月见状笑了,牵起云箩的手。

    云修回到母妃身边发现云箩不在,“母妃,箩箩呢?”

    贵妃左右顾盼,“哎呀,箩箩怎么没影儿了,又贪玩去了罢。”

    云修阴沉下脸,箩箩又和那家伙粘在一起了吗?

    他去寻找时涟妃已退席,云停月也不在,约两刻钟后,云修才从一处树影摇曳的僻静亭中找到喝得酩酊大醉的云箩,脸色潮红得像煮熟的虾,口中不断漏出嘤咛。

    “呵呵……呐……好喝……不够……”

    云修没有一次如此恼怒,云停月与不省人事的云箩独处之久,若是他再晚点找到,后果不堪设想,“将我的妹妹灌醉是打什么主意?箩箩不喜欢喝酒,怎会喝成这副样子?”

    “殿下,你误会我了,我可没加什么奇怪的东西,给箩箩喝的只不过是些适合女子饮用的果酒,箩箩还挺喜欢的。”

    “我也没有打趁箩箩醉酒轻薄她的主意,怕是有人以己度人。”说罢满上一杯一口饮尽,反转酒杯,一滴未落。

    “口出狂言。”云修拉过摇摇欲坠的云箩,她的手攀上他的颈脖,意识不清,“呜……你是……谁呀……”

    云修不想与云停月多作纠缠,抱起云箩回宫。

    掌灯的宫女已把殿内外的火烛熄灭了大半,箩箩也由宫女沐浴净衣,喂了醒酒汤后躺下。

    云修一直守在床边,听云箩渐渐呓语不再,回归平稳的呼吸。

    “箩箩这次真把哥哥折腾得不轻。”以后得小心别让箩箩沾酒,酒后的嘤声软语听得心痒难耐,环在脖子上的手还怎么也解不下。

    “不过,哥哥很开心见识到箩箩第一次醉酒的样子,原来这么可爱。”

    云修的手指划过那无暇的粉玉脸颊,“箩箩应该对哥哥多些防备,但要是真的疏远哥哥了,哥哥会难过的。”

    然后,低下了头——

    当夜,云停月潜入,看到了这一幕——

    他看到了,云修在熟睡的云箩唇上,落下一吻。

    让他心惊。

    真心还是假意。

    这个疑问在一个夜晚得到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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