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流年情  第九节 我们无处安置的哀伤

章节字数:4757  更新时间:09-04-16 14: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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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9节、我们无处安置的哀伤

    “凉歌,你终于回到学校了。”走廊上,文了了赏给白凉歌一个大大的拥抱。

    “怎么,没有我,你的世界无法运转了么?”白凉歌逃出她热情的怀抱,跟她开玩笑。

    “一切运转正常,双脚各踏一只船,也不见得翻船。”文了了搂着白凉歌的肩,一起走进教室。

    “你这多情的风月帐怎么还得完,下辈子一定造孽。”白凉歌诅咒她。

    “下辈子的事现在不用管,今朝有酒今朝醉。”

    “醉死你,最好是老天让你下一世做怨妇,让你也尝尝痴情的苦。”天气转暖,文了了穿一件拥有复杂花边的白色衬衣,长发散在肩上,白凉歌觉得十分好看。

    “恐怕得告诉你一个坏消息。”文了了突然收起嬉皮笑脸,眉头纠结。

    “说,我承受得住。”白凉歌掏出纸巾擦干净桌椅,轻轻坐下。

    “你要做好万全的心理准备。”文了了再次提醒。

    “了了,你再绕弯子,我将对你的新闻丧失兴趣。”白凉歌小小威胁。

    “撬王老师小卖部的贼已经伏法。”文了了说。

    “天网恢恢,疏而不漏。”白凉歌拿出钢笔与课本。

    “杨秋朗很荣幸地成为犯罪团伙中的成员之一。”文了了将语气压得很低,她不确定白凉歌能接受这样的打击。

    仿佛被雷击中,白凉歌差点承受不住这样的事实,手中的钢笔掉到地上,笔尖触到地面,分成两半,墨水散出来,飞溅成漆黑的小花。

    “凉歌,你没事吧?你的脸一下变得比纸还白。”文了了伸出手掌抚摸那惨白的脸颊。

    “你的消息会不会有错?我不信杨秋朗是那样的人。”白凉歌努力掩饰心中的难过。

    “全班都已经知道,杨秋朗同其他班的两位学生撬了王老师的小卖部。”

    “我坚信杨秋朗不是坏人。他一定是憎恨王老师才这样做的。”白凉歌解释。

    “他也许不是坏人,但是做了坏事。现在正关在派出所里呢。”文了了看见白凉歌的失魂有些不知所措。安慰道:“也许他真的有苦衷吧。凉歌,千万不要难过,他在派出所里关几天,吃吃苦头就会被放出来。”

    “了了,我是他的朋友。”白凉歌很伤心,她不知道怎么办。

    “凉歌,不要想那么多好么?马上就上课了,你强撑起十二倍的精神来,好好听课。”文了了拍一下白凉歌的冰凉的手。

    “了了,你快回到座位吧,我没事。”白凉歌努力挤出浅薄的微笑。

    文了了不安地回到座位,白凉歌一向很能控制自己的感情,不过这个消息差点将她击倒在地。

    白凉歌拾起摔坏的笔,精神恍惚得很。杨秋朗怎么会做小偷?他不是那样的孩子,不会的。他还会哭呢,他在自己面前哭了呢。他的眼泪那么真诚,他的神情那么哀伤,他不像个坏孩子小痞子,他像个受伤的流浪小狗。他揣着一肚子的伤痛却无处诉说,他满世界想找一个懂自己的人,他渴望别人的了解,他渴望别人的关怀。可是,他一再被别人误会,一再被老师侮辱,他一再受挫。他淤积在心灵的黑暗怎么也扫不去,他打不开一扇窗,迎不到一缕阳光进来。杨秋朗是个可爱的孩子,是个受伤的孩子,是个寂寞的孩子。

    白凉歌要去找他,她要去问清楚,他为什么这样脆弱?受到伤害就破罐子破摔,被别人伤得七疮八孔之后,就甘愿堕落成坏人。

    白凉歌将课本重新放进书柜里,顾不得挂上小锁便飞奔出教室。反正父母不再送自己读书,读那么多东西又有何用?白凉歌也要做个翘课大王,不再为了分数而活。

    花坟镇绕山绕水,街道上下蜿蜒,曲曲折折。花坟派出所位于花坟最繁华的街,光明街。街道两边种了一些万年青,稀稀拉拉,被行人踩得东倒西歪。街道两边也不是兰花头巷子里那些泥墙青瓦的矮房子,而是三五层高的白色楼房。派出所的两边是衣服店,那些五颜六色的衣服将派出所的肃穆与威性削减多半。光明街本不是一条街,稀稀拉拉地散着一些民房。后来,政府将这块地方规划,重修街道,拆土墙瓦房,建水泥楼房,命名光明街。花坟镇片区派出所,光明街十三号。

    白凉歌从山头的学校一直奔到山腰的派出所才停下来,双手撑在膝盖上,驼着背大口喘气。

    白凉歌站在门口,不知道是否该走进去。她害怕见到杨秋朗,却又迫切渴望见到他。杨秋朗真的被关在里面么?他被关在哪一个房间呢?那些大人是否正挥舞着棍棒恶狠狠地教育他呢?杨秋朗,杨秋朗,该死的杨秋朗。

    “小姑娘,能帮帮忙么?”一只手轻扯白凉歌的衣襟,吓得白凉歌差一点尖叫。

    她转过身,一个白发苍苍的老汉站立着,眼神无助。老汉似乎因长期弓背,背上拱出一块肉包,身形瘦小,柴骨嶙峋。那一张仰望着看白凉歌的脸,皱纹纵横,眼窝深陷,嘴唇干瘪,整张脸像一张风干的橘皮。老汉一身墨蓝色的布衣布裤,脚上蹬一双白色运动鞋,一定是他的孙子穿旧不要的吧?

    “爷爷,你有什么事吗?”白凉歌心生怜悯,好心问老汉。

    “我想进邮局取点钱,可是又不会写字,也不会按密码。”老汉擦一把额头的汗,那只手如同树皮,那些突兀的血管像攀树而生的藤。老汉恐怕已有七十岁,他叹口气说:“邮局里头的人嫌我手抖,按不对密码,又说我不识字,找个会识字的人来取钱。”

    “爷爷,不急。你不要跟他们生气,我去帮你。”白凉歌安慰老汉,花坟镇的邮局是出了名的坏名声,只不过这个镇还不是十分发达,大家对服务态度的问题并不太在意,取钱的人总是恭恭敬敬对待那些工作人员,而那些工作人员一律黑着脸,看不惯就不耐烦地骂。可是那工作室的墙壁上却悬挂着“优秀单位”,等等有着“优秀”字样的表彰。

    白凉歌随着老汉向邮局走去,邮局与派出所只是几个门面之隔。那老汉走在前面,似乎腿脚不太灵便,一瘸一拐。老汉的手中提着一个白色塑料袋,带子里装了几株茂盛的兰草,几片叶子从口袋了探出来,乌黑墨绿,定是上好的兰。

    邮局里没有几个人,老汉从裤包里掏出一个红色的布袋,小心打开,取出红色存折颤颤巍巍交到白凉歌手中。

    白凉歌很感激老爷爷如此信任自己,她趴在高高的柜台上,帮老汉取钱。老汉站在旁边,伸长脖子向工作室里看。

    “爷爷,你要取多少钱?”白凉歌问。

    “五百。”

    “爷爷,密码是多少呢?”白凉歌问。

    老汉报出一串数字,害怕不对,又读了一遍。白凉歌输进密码。

    “爷爷,这里签谁的名字?”

    “我孙子的名字,他叫杨秋朗。”爷爷说完叹口气。

    白凉歌心里一震,老爷爷是杨秋朗的爷爷?她突然有些脸红起来,虽然明白老汉并不知道她与杨秋朗的关系。白凉歌工工整整写下杨秋朗三个字,那三个字。

    白凉歌将钱与存折交给老汉,老汉双手捧过,一个劲儿说感谢。

    “唉。”老汉一直叹气,心中仿佛压了一块石头。

    “爷爷,你怎么了?”白凉歌同老汉一起走向门外。

    “要是我孙子能有你这么听话就好了呢。”老汉无限感慨。

    “爷爷,你都不认识我,你怎么知道我听话?”白凉歌温和地笑。

    “从你的面貌就可看出你的性格了呢。”老汉也笑笑,他将钱与存折又放回那个红布口袋,小心装进裤兜里。

    “爷爷,你现在要去哪里?”白凉歌想知道他是否要去寻找杨秋朗,也许他还不知道杨秋朗在派出所呢。

    “我要去趟派出所,唉,我那不听话的孙娃。”老汉的白色眉毛纠结成一团,那些皱纹也挤成一团,他在难过。“不管他怎么不听话,他总是个孩子呢。他身体又不好,我去求求情将他放出来。他那身体,唉……”

    “杨秋朗生病了么?”白凉歌突然紧张。

    老汉意识自己说出不该说的话,连忙改口:“他只是小感冒而已。”在农村,是不可胡乱将孩子的病情宣扬的,害怕长大结婚时,别人刁难。

    “他一定会好起来的,爷爷不要担心。”白凉歌听见是小感冒,高悬的心立马放了下来。

    说话间,已经走到派出所门口,“我进去了啊,今天很感谢你。”老汉再次道歉。

    “爷爷,乐意为你效劳。”白凉歌说。白凉歌想,如果自己的爷爷没有去世,是否也会这样疼爱自己呢?

    老汉蹒跚着走进派出所的大门,白凉歌站在门口傻傻发呆。最终,她挪动步子进去。

    大门里面,像一个四合院,那些楼上晾着衣服,拖把,有的阳台上摆着盆栽。第一层是派出所。正对面是三十级的石梯,那上面是乡政府,依旧是老式的灰砖墙与青瓦,乡政府前的坝子里种有好几颗大树,将整快地方笼罩在阴郁里。

    白凉歌站在那小院子里东张西望,到底老爷爷进的是哪个房间呢?他现在正在求那些工作人员网开一面么?那么杨秋朗被关在哪个屋子里呢?自己是不是可以悄悄将他从黑屋子里放出来呢?

    “您就放了我的孙子吧,他只是一个小孩而已……”

    白凉歌突然听到老汉乞求的声音,是从右手边的第三扇玻璃窗传出来的。

    白凉歌蹑手蹑脚走到那间房外面,侧耳仔细地听。

    “您就高抬贵手吧,秋朗是个好孩子,只是从小欠缺管教。他的父母长期在外打工挣钱,他若是有个三长两短,我这个老头子还怎么活啊!”白凉歌听见老汉的声音在颤抖,白凉歌有些心疼,心疼年迈的老人,也心疼杨秋朗。原来杨秋朗也如此缺少父母的关爱,原来我们都是没有人管的孩子。

    “大叔,你别这样伤心,我们不会伤害他,只是让他吃点苦头学规矩点,明天就放他可好?”一个中年男人开腔。

    “长官,您看这兰草你喜欢么?我跑了几个山头才找到的。这些可都是上好的兰草。”老汉竟然叫那中年人长官,白凉歌一阵悲哀,她仿佛已经看到老人卑躬屈膝的样子。

    “我看一下。哟,真是好兰草呢。”那中年人的声音兴奋。

    “您喜欢就好。”老汉说。

    “大叔,我还是给你拿钱吧。你也不容易,我不能白拿你的东西。”男人说。

    “长官,我哪敢问你要钱?这只是一点见面礼而已,你也知道农村人也没啥好东西。”

    “哈哈,那我就不客气了啊。”那男人笑着,声音爽朗。

    老汉也跟着笑,“他明日就能出来么?”转而又问。

    “放心吧,没事的。”

    “我家秋朗身体不好,我这不正取了钱为他买药呢。唉,这孩子……”老汉的声音低下去。

    “如今的孩子欠教养,都是因为父母只顾挣钱,忽略了对孩子的教育。这些闹事的学生大多都是留守学生。”那中年男人说。顿了顿又补充,“留守孩子没教养得很。”语气里满是蔑视。

    老汉附和着说是是是。

    门外偷听的白凉歌却是十分气愤,仿佛肚子都要被气爆。留守学生没教养?你认为所有的人都能像你那样拿公家的俸禄,还私受贿赂,一家老小都穿得光鲜,住好房子,开好车子?亏你活这多年,难道还不知道农村的人都活得艰难?为了生活,为了孩子能读书,父母不得不背井离乡,在外面一背风霜一背血汗,做最低层的活,受别人的歧视,他们也并不容易呢。他们是伟大的,你没有资格这样侮辱农民!

    留守学生,这是多么悲酸的词组,其中的凄凉你可明白,其中的守望你可明白?留守学生,你可以不给予关爱,但是你也没资格蔑视。

    白凉歌愤怒得脸蛋通红,她紧握着拳努力压抑怒火。

    “那我先走了,就不打搅您。”老汉客气地说。

    “好。你走吧。别忘了把门带上。”

    “是,是。”白凉歌听到老汉的脚步声,赶紧跑开。

    杨秋朗也许不想自己看到他的颓废看到他的落寞吧?如果去探望他关怀他,他那倔强的自尊又要受挫。不如,等他出来了,再去见他吧。白凉歌这样安慰自己,他们一定会再见面的。

    杨秋朗,杨秋朗,下一次相见,一定要轻轻拥抱一下你,让你觉得有片刻的温暖。

    杨秋朗,你说,我们的忧伤应该安放在何处?我们已经假装若无其事地将我们的哀伤掩藏太久,我们该对谁诉说,我们都渴望有一个完整的家。

    白凉歌一直奔跑,一直奔跑,脑后的马尾在空中翻飞。

    白凉歌一直奔回家,拖出床下的纸箱。

    用力撕开胶带,是否杨秋朗将所有的哀伤都储存在这个纸箱里了呢?杨秋朗是否将他的心事全部寄存在自己这里呢?杨秋朗还好吗?

    白凉歌打开纸箱,竟是满满一箱子的东西。随身听,小玩具,相册,钢笔,挂画,零食,头绳,音乐盒……白凉歌一件一件取出来,摆在地上。这些都是他从老师小卖部偷来的吧?

    箱底有一封信,白凉歌拾起来打开。

    凉歌:

    你知道我想做个好学生,是老师不给我机会。我的承受能力有限。

    我们永远是朋友,你说了亘古不变。

    凉歌,认识你,此生无憾。

    希望你快乐。

    杨秋朗

    白凉歌捧着信,心里堵得慌,想要呕吐。

    这些赃物,她不会拿去还老师的。如果有些帐能还得清,那么请老师先还回她欠杨秋朗的债,她让一个孩子更加无助,她让一个孩子如此受挫。

    这些礼物,是杨秋朗送给自己的。这些礼物纪念着孩子们的稚嫩伤痕。

    杨秋朗,你说我们该不哀伤与脆弱如何安放?是否也可以这般装进纸箱封上胶带扔到床底,任它蒙上一层一层的灰尘。

    杨秋朗,每个人都要假装坚强,那样就会感觉自己貌似真的坚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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